九月八日这天下午。
房间空调温度适中,叶阳沮丧地走到客厅,打开电脑上网投简历。他半个小时前收到面试不通过的消息。
找工作这事耽搁太久了,好的岗位都在六七月份毕业季时,被一批大学生捷足登先应聘了去。现在又九月了,没多少人会选择在这时候离职,工作找起来非常困难。
好在广州的繁华需要年轻人才的新鲜血液维持,人才虽多但市场的需求始终更大。叶阳失落了一阵又打起精神继续上招聘网找,尽量找这附近的工作,他是名校毕业,简历不至于太难看,投了三家,很快就有一家回复,叫他明天过去面试。
明天是王淮的生日。
柳现再次登门拜访,跑来告诉他们他已经找到工作了。
他这些日子天天都来,王淮已经不怕他了,真心为他高兴,问道:“做什么?会不会很累?”
“还好,离这儿很近的,就十几公里而已。”柳现说,“在一家私人精神院里帮忙照顾病人。”
王淮:“……”
柳现是见过富人挥土如金的世面的,该是含着金勺子长大的娇养少爷。虽然没读研读博,学历有限,但他有才华,不去和教授大佬们搞科研,却甘愿去和一群精神病相处,也真是够怪异的了。
其实距离他们住的公寓,方圆“百里”内没有符合他相关专业的科研所,他不想出远门,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无比舒适,只要每天下班回家,在来找王淮唠嗑几句,工作再差他也能接受。
“是大学同学推荐的,我去看过了,不会糟糕到哪里去。”柳现说,“精神病院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乱,大家都很好相处,他自己也在里面工作,我过两天就去报到了。”
叶阳的表情还是有点僵硬,清华生去精神病院上班,还真是有点骇人听闻。
“不再考虑考虑?”王淮和叶阳一样,不太能接受这事。
柳现有些想笑:“我考虑了一整个晚上了。”
王淮说:“那好吧,你觉得好就行,要庆祝一下吗?”
柳现太过激动,一时忘了他不喜和陌生人接触的毛病,张嘴就说:“当然要了,一起出去吃顿饭?我请客,你们都别和我抢哈。”
王淮脸色白了白,笑容僵在脸上,朝叶阳投去求助的眼神。
叶阳也是顿了顿,随后有些尴尬地笑道:“请什么请啊,还是自己动手煮的好吃,健康还物有所值,也不用费劲选地方。”
柳现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沾沾自喜得说:“不费劲,我来选就好了,我找工作时顺便把这附近逛熟了,去吃了几家都很不错,你们别跟我客气啊,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盛情难却,可是王淮不想出门,想起明天他们要在家里庆祝生日,就说:“明天刚好是我生日,来我家吃饭吧,好事成双,一起庆祝就行。”
柳现对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感到惊喜,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连连应下,心里想着一定要准备一份惊喜大礼。
叶阳一愣。
他最近忙着找工作,把准备礼物的事忘的一干二净,甚至连明天要去面试都还没说。
王淮一定很期待,这是他们过的第一个生日。叶阳本来都决定了,一定要办个轰轰烈烈让他终生难忘的生日会,只有他们两人就好了。
可惜后来又是找工作、面试、被拒、重新找工作……现在想起来,他竟然连做生日蛋糕的食材都还没买,明天可怎么做蛋糕!
且明天下午还要去面试,不知道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礼物呢?
没有。
柳现明天也来,王淮竟然会邀请柳现一起过生日!
叶阳又觉得王淮应该不太重视生日,要不然怎么随便请了个才认识几天的人一起过生日?
自己真是咋咋呼呼的。
叶阳想明白这点,决定礼物和蛋糕什么的明早补上就好了,都有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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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
叶阳洗完澡,把两人衣服洗了,拿到阳台去晾,晾完衣服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本来找到工作是件好事,庆祝生日也是好事,凑在一起就成了坏事。叶阳没办法多出一个分/身来顾全大局,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生日每年都可以过,工作却有可能影响人的一生。哪件事比较重要,一目了然。
王淮躺在沙发上翻绘本,叶阳坐下来,他就像磁铁一样吸过去,身体总要有一个部位是和叶阳挨在一起的才放心。
“我跟你说件事。”叶阳按住他要翻绘本的手,“明天下午两点有个面试,大概晚上才能回家。哥哥很喜欢那个岗位,你能理解吗?”
王淮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半晌才想明白——明天他生日,可是哥哥有半天是缺席的。
“那,蛋糕呢?”
“我刚刚订好了,离这儿大概三公里那家,明天我去——”
“我不要!”王淮忽然暴起,把绘本重重扔在地上,“我不要订好的蛋糕!那不一样!”哥哥做的和别人做的蛋糕怎么能一样?他没办法接受。
叶阳皱眉,声音大了些:“哪里不一样了?我订的比我们上次吃的大了四倍,还是双层的。你别发疯了,哥哥也是没有办法。你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再大一百倍也不一样的!王淮在心里吼着,但最后那句“为我考虑”又瞬间把他的怒火都浇灭了。
叶阳最近确实很忙,而且是忙得焦头烂额。他不比王淮,每天能享受被照顾的舒服日子,他不是埋怨王淮不思进取,他愿意让王淮保持永远的天真善良,但这需要交付极大的代价。
安稳日子的背后,其实是叶阳独自一人抗下所有。
正所谓“福兮祸所伏”。好事和坏事总是相互依存,回报和牺牲是一对分不开的孪生子。“福”和王淮相依,“祸”则降临到叶阳身上。
“为我考虑”。王淮做到了,他不是笨蛋,所以没再发火。
叶阳看他泫然欲泣的样子就难受,只能安慰道:“早上和晚上我都在家,晚上我们一起庆祝也是一样的,不是还有柳现吗,我看他人挺好的,是可以深交的朋友。这份工作对哥哥来说很重要,我能接受面试不被通过,但是有机会面试却不去,这会让我后悔一辈子。”
王淮失去大发雷霆的资格,于是只能在心里大叫:一辈子!你还记得一辈子!你说过要照顾我两辈子!你去工作还怎么照顾我!
可叶阳正值青春年少,家境不好,总是要去外面闯荡一番,要去工作,不可能一直在关在小小的房间里陪他。
王淮心里的声音又闭嘴了。
叶阳为了让他安心,把明天的安排都提前跟他说了:“早饭我多煮点,你中午就热着吃,我回来跟你一起吃晚饭,休息时间给你打电话,实在没办法的话生日后天补上。嗯一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王淮:“哼。”
叶阳:“……”
王淮说:“我有钱,你可以不去工作!”
叶阳被他气笑了:“你别闹了,要包养我啊?那不行啊,咱不能坐吃山空。”
“为什么不行?”王淮笑不出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正经!
“我拿你钱花的时候可心疼了,你不知道而已。什么都不做,钱总有花光的一天,趁着还年轻,出去打拼一番,把失去的钱赚回来,不然拿什么给未来的儿女们挥霍?你想让你儿子孙子都排队去大街乞讨吗?”叶阳瞧这人还臭着脸,有些无奈地把人楼紧了,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只一眨眼的瞬间就离开了,“你再闹?”
王淮如雕塑般定住,所有理智都随着叶阳嘴唇的离开,被从大脑抽离。
什么生日没有哥哥陪、没有蛋糕、哥哥以后要出去工作不会在家陪他之类的想法全部都挤了出去,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刚刚亲吻的瞬间,心里填充了软软的棉花般满足。
每次只要叶阳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他就像忽然当机的电脑,无法继续思考。叶阳再趁机把事糊弄过去,就真的这么过去了。
大概就是赏你一口糖,让你甜得不知东南西北,再温柔地把你杀死。
叶阳见他左边的领子虚虚挂着,露出骨感诱人的锁骨,剥了皮的荔枝似的白。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喉骨艰难地上下滑动一遭。
“哥哥。”王淮喊这句的时候十足的撒娇意味,又犯毛病,要去扯他的袖子。
叶阳似乎料到他会这么做,快速跟摆弄布娃娃一样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了,逃也似的跑进厕所里,大力关上门。
砰!
灯没开,镜子里映出个看不清五官的脸。还好是看不清,叶阳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了!
他刚才竟然吻了王淮……
王淮术后情绪低落需要调整,就算是再怎么照顾宠溺他也不该用这最糟糕的方法。他是王叔叔的儿子,叶阳至多就是照顾他直到他成家立业,这是最不能越过的底线。
除了王淮他谁都可以爱,谁都可以吻,那是他救命恩人的儿子,是他一直护在心尖上的小人儿。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叶阳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
他们都已经成年了,哥哥怎么能吻弟弟呢……
可如今又吻了他,若没有爱,谁会主动去吻人?
先是随随便便的许诺,再到现在的亲吻。看来找一份工作已是势在必行,再不把全放在王淮身上的心神匀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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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八日晚,星星好像比以往更多更亮。
王淮一直呆在家里不肯出门,叶阳怕他闷坏了,提议要出去散步,说得嘴都干了,他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大二的时候,即王淮患上癔症那年,他很喜欢出去散步,那是他一天中最高兴也最期待的时候,代表着叶阳下课有时间陪他。
但他现在很抗拒迈出家门,就算叶阳一路都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也没用。
路上擦肩而过的匆匆行人都能让他警惕起来。
叶阳伸手去牵他的手,手指微凉。刚一碰到王淮就吓得缩了回去,两人全程走下来一点散步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像是在打伏击战。
回到熟悉的家里,王淮又去洗了个澡,出来后也没说话,脸朝下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叶阳给他热了杯牛奶,但他不想喝,这会儿才九点,他躺在床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因散步时太紧张,现在放松下来就觉得很累,很快便睡觉了。
被子被他压着,叶阳没办法只能拿一角盖在他背上,轻声关上门,去洗衣服了。
晾完衣服就在客厅敲代码,他按键盘的动作很轻,嘴边带着抹浅浅的笑意,好像四四方方的电脑变成一位美丽的女神,他在轻抚女神的头发,那么温柔。
闹钟响了,时间是11:55。
叶阳的手停下来,抬头看着房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说一句“生日快乐”。
是否太过郑重其事?
他最近为了配合王淮调理身体,跟着他十点就上床睡觉,今晚都这个点了竟然还有些精神抖擞。还没想出个答案,人已经走进房间了。
或许很多事在想出答案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吧。
叶阳脱了鞋,坐在床边,见他还在熟睡,正要唤他,突然听到一阵震动声——是被他丢在抽屉的王淮的手机。
有人打电话来了。
叶阳只能下床去,打开抽屉拿出来看,上面是一串号码,地址显示是北京。
时间正好十二点整。
王淮被这阵震动声吵醒了,抱着一角被子翻个身,慢慢睁开眼睛,刚醒时头还晕乎乎的。
叶阳听到动静,马上转身说:“有人打电话给你,号码是134——”
王淮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挂了。”声音略显沙哑无力。见他没反应过来,又重复了一遍。
叶阳“哦”了一声,挂断电话,不过一眨眼,那号码又打过来了。
王淮躺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坐起来,起身拿过手机,直接关机,扔进抽屉里。
叶阳想了半天,也只喃喃了一句“或许是郭阿姨呢”。
“蒋老师不知道我生日。”王淮声音充满疲惫,说到中间还停顿了一下。一提到蒋辞他就心情不好,心顿时凉了一半。
叶阳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因为下午小小的争吵,现在还有些别扭,不愿意道歉或说些安慰人的话。但只要王淮先示个弱服下软,他马上就不别扭了。
可惜没有。
他走过去把灯关了,软绵的床今晚不知为何硌得慌,怎么翻身都不自在,烦躁地把被子拉到头顶,又差点闷死过去。
王淮喊他:“哥哥。”
“唔——”
叶阳还是闷在被子里,闷死和面对王淮,他选择前者。
“祝你明天面试成功。”
叶阳以为自己闷在被子里听错了,闪电式坐了起来:“?!”
王淮也跟着坐起来,黑暗中看不清是何表情,但语气非常郑重:“祝你明天面试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