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过去的一天仿佛格外漫长,崭新的一天从阳光照射进窗户开始。
叶阳的闹钟设在七点,王淮每天和他睡一张床,早就知道闹钟几时响,一夜未睡的他在闹钟刚响起时马上按掉,继续盯着叶阳的睡颜看。
叶阳没被闹钟叫醒,倒是被两个多月来的习惯形成的生物钟“叫醒”了。睁开眼,先是看到一双漂亮眼睛,而后才被灯光刺得闭上眼。
“早啊。”叶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起身去洗漱。开着灯睡觉果然对眼睛不好。
王淮却困了,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缩,一副打算睡懒觉的模样。谁让他为色令智昏,一夜未睡。
叶阳洗漱好了,倒杯水喝下,也没催他起床,自顾出门买菜了。回来的时候八点,做完早饭才过来拉他起床。
“怎么回事呢你,是不是昨晚开着灯睡得不好?我就说了不能开灯睡觉的,起来,吃完早饭再继续睡,不吃早饭怎么行?”
王淮趁他去买菜的时候霸占了他的位置,用枕头捂住耳朵,翻个身示意他要睡觉。
不吃一顿早饭不会死人的!
叶阳掀开被子、拿掉枕头、大声喊“起床了”、拉开窗帘让阳光直直照射进来……结果都是,王淮睡得跟个死人一样无动于衷。
“你这……饭都冷了。”叶阳无奈扶额,又把被子把人盖好、枕头放回原位、窗帘拉上,悻悻然放轻脚步走出房间,一大清早过得比打伏击的士兵还累。
王淮感觉睡了很久,其实醒来才十点多而已。叶阳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被他听到了。
“——对,还没去面试,有你的啊哈哈哈,四眼在国外待得怎么样?咱宿舍就他眼镜最厚,他要是没进剑桥就让他别回国了,丢咱宿舍的脸,哎现在九月有什么节日过啊,等放国庆了大家再一起聚吧……”
九月了啊……王淮在家中养病,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广州的天气变化来得晚些,又非常突然,能一夜从夏季切换为冬季,那时大街就会出现短袖和棉服混在一起的盛景。
“好,挂了。”叶阳挂断电话,转头看到从房间出来的人。从沙发上起身,说:“猪终于起床了啊,我去热饭。”
王淮洗漱完毕,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冒着热气的饭。叶阳坐在旁边上网找工作,专注得连身边有人走近都不知道。
他端起碗小口吃着番薯粥,在叶阳抬起头来活动肩膀的时候,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九月九日生日。”
叶阳差点没闪到脖子:“?”
“我生日。”他细数叶阳罪状:“哥哥从没跟我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叶阳生活在落后的三线城市,妈死得早,爸爸是个文盲,父子俩冷战了好几年,话没说过几句,更别提庆祝生日,后来上了大学,室友过生日最多就是出去吃一顿,男人之间不会说什么“生日快乐”这类肉麻话,他们反而会把寿星折腾得很惨。
他觉得庆祝生日这种事只有女人和老人才会做,他自己不重视生日,自然也不会在意王淮生日在什么时候。
现在王淮把这事摆到台面上来说,不好糊弄过去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法拒绝这厮的请求,底线可能被狗吃了吧。只能打哈哈地说:“那不是快到了吗!还有四天,你想没想过要怎么过这个生日?”
王淮嘴边黏了粒米饭,一脸认真:“哥哥想怎么过?”
叶阳抬手替他拿掉,放进嘴里吃掉了。浪费食物可耻。“……你生日还是你说了算。”
王淮脸腾一下红了,和昨晚被抱上床的时候一样,心脏好像脱离地心引力剧烈狂跳,脑海里全是昨晚偷偷亲吻他嘴唇的场景,完全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什么自己都忘了。
叶阳:“你说什么?想要什么礼物?”
王淮低下头,小小声地说:“要你爱我。”
“什么?”叶阳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看到他脸红成个苹果,坏坏地笑了起来:“说那么小声我都没听清楚,害羞啦?”
王淮咬了咬嘴唇,把满腔爱意锁在牙关里,抬起头来,顶着两个黑眼圈,笑起来平白多了几分沧桑:“没有,我说跟哥哥一起过就好了。”
九月九日,阳历1976年这天毛/主/席逝世,农历是重阳节,现代人祝福恋人长长久久,简而言之为“99”。
王淮十点多才吃早饭,不想吃午饭,被叶阳硬塞了半碗粥,躺在沙发上边打嗝边看绘本。
叶阳在打阳台电话,他最近电话挺多的,且有背着王淮偷偷打的嫌疑。王淮猜到他是在找工作,有些烦躁地把绘本撕了一页下来,把五颜六色的图案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叶阳打完电话,走进客厅,嘴边还噙着一抹笑。正要告诉他自己找到工作了这一则好消息,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们来这儿两个多月,没有熟人,王淮甚至连邻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有人来上门拜访倒是件稀奇事。
叶阳说:“我去看看。”
王淮跟着他走到玄关,叶阳透过猫眼看,那人背对着门,看不到正脸。便开了门。
“你好。”男人刚刚其实是在整理领带,听到开门声马上转过身,笑了笑,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我是903的租户,就在你们楼下。昨晚谢谢你了。”
原来是借要跳楼的名义和王淮搭讪的心机男啊。
这人看起来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剃个寸头,笑起来露出个小虎牙,有些违和感的可爱,只是穿着西装,难免有点假成熟了些。
“哦,是你啊。”叶阳侧身招呼王淮过来,“你楼下的朋友,要不要请他进来坐坐?”
当着客人的面问这话着实有些不礼貌,叶阳当然也知道。可是王淮现在很怕生,甚至不敢出门,让生人进家里来是件大事,马虎不得。
男人现出迷茫之色,听叶阳的声音,不是昨晚和他讨论学术问题的那个,遂朝里面的看去。
王淮微微皱眉。
那件事的影响还在,现在他还不太敢和生人接触,尤其是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
叶阳看他那表情就知道答案,想叫他去房间呆着,自己跟那男人说几句客气话就送客。却听他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
叶阳:“?”
我竟然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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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内,三人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
男人名叫柳现,24岁,清华毕业生,家里开公司的,不过公司没转到他手上就面临破产危机,父母背着一屁股债逃国外悠闲养老去了,扔下还没接手公司的少爷收拾烂摊子。
柳现交了几年的女友出身名门,见他失势就顺水推舟提出分手。
事业和爱情两误的他走到阳台,对着灯红酒绿的广州夜景鬼吼鬼叫一通,然后蹲下来疲惫地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实际上不在人前哭,自己一个人时是可以放肆大哭的。
那时王淮正坐在沙发上等翻叶阳的电脑,听到鬼哭狼嚎之声,好奇地走到阳台看。
听那人哭得凄惨,严重扰民,王淮便主动朝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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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听完后一阵唏嘘,柳现让他不用泡茶,说:“别墅都拿去估值抵押了,现在是光棍一个。”
叶阳说:“会好起来的心机——呸,兄弟。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柳现看向王淮,“你说得对,生活总是充满变数的。很庆幸在我穷困潦倒时还有你跟我说话,不是那些烦人的催债声。谢谢你。”
王淮无声地笑了笑,摇头表示不用客气。
“这是我的名片,虽然也没什么用了,你收着,有什么事就找我。”柳现站起来,把名片双手奉上,“过几天我就去找工作,公司没了,白手起家应该也不错。”
王淮起身,双手接过他的名片,小小声说了句“谢谢”。
才刚这两人认识,老是倒苦水也怪没意思的。柳现不是很悲观的人,只有在自我介绍被问起为什么要跳楼时,说了最近的遭遇,都是尽可能的一句带过,之后又讨论了一些学术问题。
王淮为他的遭遇感到难受,讨论学术问题又放松了许多,仔细听着,时不时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叶阳觉得柳现一点儿也不像破产二代,更像幽默的学者,他身上可没有一点落魄样,眼角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最后叶阳还是去厨房跑了普洱茶,端在桌上,坐在一边充当懵/逼听众。
柳现大概有些招架不住王淮的冷淡,讲得有些急,瞥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快两点了,是常午
睡的点了。于是起身说道:“叨扰许久,就先告辞了。”
叶阳礼节性地挽留,柳现推辞。这才说道:“不会,有空常来坐。”
“你们也常来。”柳现笑着说。心里其实挺沮丧的。他说了很久,从他上学到大学毕业,从一个挥霍无度的富二代变成被讨债的穷鬼,感慨万分。恨不得舌灿莲花地把以前遇到的趣事都分享给王淮听,希望王淮能笑一下,给这位热心肠的朋友留下个好印象,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挺有趣的人。
可惜王淮虽然有很认真地听,却没有说话。柳现觉得自己大概是不招人喜欢,要不然王淮怎么都不开金口?只有讨厌才不愿意说话。
叶阳送他到大门,忽然开口喊住他。
柳现无精打采地回头,对上叶阳的目光瞬间挂上礼貌的笑容,问怎么了。
“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叶阳说,“我是说王淮,他身体不太好,前阵子动了两场手术,不太爱和陌生人说话,你多担待一下,他其实很喜欢你的。”
柳现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不合时宜地觉得狂喜——原来他不是招人厌的啊。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真的,希望他能尽快康复。”
叶阳说:“谢谢。”
柳现回到自己租的房间,关上门,深呼吸口气,忽然一蹦三尺高,砸在床上,白痴一样大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