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王淮吃过饭，洗好澡窝在被子里。叶阳在洗碗，打扫完卫生就去洗澡，九点坐在床边敲代码，焦头烂额的样子看得王淮有些心烦。
“哥哥。”
“唔——”叶阳码得专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一个简单的音节。
“我能看见你了……”
叶阳按在键盘上的手一顿，机械式地转过头，“你是说，看清楚了？”
王淮其实看不清他的表情，仍是点了点头。
叶阳笑了起来：“真的好了！？”
王淮只是沉默地点头。
“太好了！”叶阳激动得站起来，抱着笔记本在软绵绵的床上跳来跳去，还不够似的，硬把王淮也拉起来，在软绵绵的床上蹦跳。
王淮终于好了！他被“囚禁”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好想冲出去外面，体验踩着点上班的紧张刺激，他几乎忘记草坪上空气的味道、雨点落在雨伞上的声音、被太阳晒得满头大汗的感觉……他迫不及待想知道。
王淮也在笑，笑得很费力，他第一次觉得笑比哭要难得多。因为蹦跳而上下晃动的景物还带着重影，眼前的哥哥分裂出很多个，很多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哪一张才是他能抓得住的？
“我太高兴了！明天一定要出去庆祝一下！”叶阳蹦跳够了，一屁股坐下，对着枕头出拳，“你想吃什么？天鹅肉哥哥也给你弄来！”
王淮眯了眯眼睛，等那阵不适感过去，说：“我们自己在家做吧，买点新鲜的食材，我好想念哥哥做的香菇炖猪蹄，就是除夕时候吃的。”
“好！”叶阳把枕头往后扔在地上，冲动地将人搂了过来，把他的头按在肩膀上，“明天就做一大锅给你，哥哥做满汉全席，全给你端上桌，一样一样挑。”
没有满汉全席，只有叶大厨全席。
叶阳一整个下午泡在厨房，甚至还做了蛋糕，有模有样用奶油写了“康复快乐”四个字，端出来放在桌上，刚好摆满一桌，兴高采烈去拉被锁在房间的人。
叶阳为了这个惊喜，让他吃过午饭就去房间呆着，还不放心地把门锁上。
门没关的话王淮肯定会禁不住好奇偷偷冒个头出去看一眼，门被锁上了，他虽然在里面，但绝对不会打开门去偷看。
这会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叶阳掏出钥匙打开门，大摇大摆走进来。如果王淮的眼睛没受过伤的话，他肯定会捂着他的眼睛，把他带到桌子旁边再松开，这样他一睁开眼就能看到那个蛋糕，惊喜效果更好！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叶阳说：“好啦，一起去吃晚饭吧。闭上眼睛哦，我说睁开才能睁开。”
王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闭上眼睛。
“不准偷看哦！”叶阳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引导他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好了，可以睁开了。”
王淮睁开眼睛，看到满满一桌子或四方或圆形的餐盘，有不锈钢的、陶瓷的、纯白色的、青花瓷纹的……盘上有切好摆好的卤味拼盘、白灼虾、海鲜贝汤、清蒸桂花鱼、白果芋泥、香菇炖猪蹄，最格格不入的6寸蛋糕，
这么多东西一下子装入小小的眼球中，还真有点没能反应过来。王淮不是很了解粤菜，只是觉得这些菜颜色各异，却很好地融合成一副美丽的画，像盛开的万花筒。
“吃吧，我做得很淡，不用配饭吃。”叶阳拿个碗给他，看到他那副傻掉的模样，强忍着笑，说：“蛋糕这会儿只能做个摆设，留着晚上吃，先解决掉这些菜。”
王淮接过碗，却不知道要从哪盘菜下手，还是叶阳夹块桂花鱼放在他碗里才回过神来。
虽然吃着桂花鱼，但是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蛋糕。他好久没吃过蛋糕了，从高二那年过生日到现在都没都吃过过，他平时不会突发奇想地想吃，然后去买。蛋糕会让他想起生日，生日会想起每年许的生日愿望，又会想到爸爸妈妈和江子卓……不会想到叶阳，叶阳从来没有带他去吃过蛋糕。
但是现在他愿意突发奇想去买蛋糕来吃了，因为叶阳做了一个给他，独一无二的、最不舍得吃完的蛋糕。
叶阳帮他夹菜，看到他眼眶红了，吓了一大跳，问道：“怎么了？菜不好吃吗？我也不会做北京菜，你要是吃不惯就别吃了。”
王淮摇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怎么会不好吃？他只是太高兴了，虽然吃了十八年北京菜，却一点儿也不想念那个味道。桌上任何一道美食都无法替代，那是哥哥做给他的。
叶阳说：“吃吧，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可别哭了。”
“哥哥也吃。”王淮也帮他夹菜。白灼虾最好吃，给他夹的最多。
“不准哭哈，流一滴眼泪哥哥就把蛋糕扔进马桶里冲掉。”
“不哭。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马桶啊……”
叶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差点被呛死，“——没事，你多吃点，别光给我夹啊，尝尝这个，我第一次做桂花鱼，好不好吃，你先吃，别夹给我哎……”
美食总是能治愈人心。两人吃完一起刷碗时还在讨论几道菜的做法，洗完王淮想看电影，被叶阳好一顿说。
“你这眼睛才刚好就要作死啊，不准看任何电子产品。明天带你去附近的公园看看树啊草啊的，呼吸新鲜空气，还有好多大爷在打太极，我最近路过的时候学了几招，教你要不要？”
公园人肯定很多。王淮不想去，又想看叶阳打太极，一定很帅。但是对外面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他对太极的好奇。于是摇头，说：“在家打。”
叶阳说：“那算了，在家里打不下去，外面的环境好才有心情打。”
王淮一下子变得很沮丧，不过他也不是很计较的人，看到那个大蛋糕又开心起来。
不打就不打嘛，在家也很好啊。
叶阳得知他的眼睛好了，今晚开始就不想讲故事了，把这段日子攒下来的一箱绘本全翻出来，当做是给他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绘本色彩鲜艳，图案也大，看起来不会太吃力，比密密麻麻的四方字体要容易看得多。
王淮都22岁了，看儿童绘本显得非常奇怪。有些情节非常幼稚，画手们为了满足儿童探索世界的好奇心，甚至把大象涂成可怕的绿色。
翻到后面才解释清楚——原来是小朋友们觉得大象很大，一定是吃肉长大的。却不知道大象是食草动物，这才画成绿色。
叶阳在网上找工作，一边帮他算着看绘本的时间，半个小时后就把人赶进浴室里洗澡。等人出来了自己再去洗澡。
王淮坐在沙发上擦头发，眼神出奇的冷，拿过叶阳的笔记本，开始翻找资料。
他眼睛还没完全恢复，得凑很近才能看清字，看不到一会儿眼睛发酸流泪。他翻找之前的浏览记录，锁定“兼职”字体的链接，点进去浏览了十分钟，看到叶阳被骗的事，默默记在心里。
叶阳心情不好时，眉头皱得很紧，装笑的时候也不会舒展开来。王淮记得那天晚上他就皱眉在笑。
打开自己的电脑，接了这家伙的兼职单。骗子叫他一天之内要把代码写完，逾期押金会退回。
叶阳洗澡的时间太短了，不够黑进这家伙的电脑。王淮打算晚上叶阳睡熟了，再起来解决这事。
叶阳的澡洗得很快，顺便把衣服洗了，前后也不过花了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看到王淮站在阳台上，俯身不知道在做什么，半个身子探出去了，那姿势就像被人使劲把头往下按。
叶阳顿时吓得脸色惨白，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去，猛地拉开玻璃门，一把将人拉回来。
王淮的眼睛还没好时，就有诡异的自虐倾向，想过要死，他求叶阳把他吃掉。这一直是叶阳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看到他趴在阳台的矮墙这个危险的动作，只觉得天旋地转。
王淮一脸茫然，被连扯带拽地拽进客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阳台玻璃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叶阳因惊吓过度反而变成了愤怒，把他按在沙发上劈头盖脸说道：“你在干什么！这里是十楼，你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很危险吗？手滑了怎么办？”
“……楼下有人在哭，我刚刚还和他说话。”见叶阳还是气得直喘，王淮只好小声翼翼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什么？原来不是他想不开要自杀，自己可真的够风声鹤唳的。叶阳像皮球泄气般大大出了口气，“我快被你吓死了，以后不准这样了。”
王淮有些莫名其妙，他很确定自己不会摔下去。奇怪之后又觉得开心，哥哥是为他担心着急呢。
叶阳整理他刚刚拉扯时弄乱的衣服，“别人哭就哭，关你什么事，要是哭的是个小婴儿，难道也要下去帮人家哄着？”
王淮摇头，说：“是个大人，男的。”
“……那就更用不着你管了，大人会自己调整情绪。”
“可是——”
“吃、蛋、糕。”叶阳打断他的话，“不想吃蛋糕了吗？你晚饭吃撑了就去管那人的事，我没吃撑，我还饿着，我要吃宵夜，吃蛋糕。”
王淮马上说：“没吃撑。”
那谁谁谁见鬼去吧，他要和哥哥吃蛋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他！
6寸的蛋糕不大，两个人吃刚刚好，叶阳把它切成四块的时候王淮超心疼的，吃的时候又很心安理得。
叶阳做饭和打篮球一样无师自通，虽然第一次做蛋糕，但是味道和口感都不比外面的蛋糕店差，吃多了也不觉得腻。
蛋糕是王淮今天收获的最大的惊喜，吃完还觉得不够，就差把盘子上的奶油也拿起来舔干净了，还拉着他叫他一定要教自己做蛋糕。
做蛋糕是个辛苦活儿。叶阳想起他连炒茶的火候和盐量都控制不好，有点怕他把厨房炸了，随口应着“好好好”，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想教。
吃完蛋糕，时间也不早了，王淮坐在沙发上打哈欠，时不时看一眼被上了锁的阳台门，洗漱完毕后乖乖被叶阳拉进房间。
叶阳把窗帘拉上，没有帮他盖被子，正要走过去关灯，又被他喊了回来。
王淮抱着被子，只露出双漂亮的眼睛，怯怯地说：“不要关，暗。”
他受够了黑暗，希望半夜醒来能看到一点光，如果没有，会让他误以为自己又瞎了。
叶阳说：“不行，开灯睡觉对眼睛不好。”说完就毫不留情把灯关了。
王淮声称自己恢复了，叶阳就不再惯着他，没有讲故事、没帮他盖被子、上床后也不会哄他。
这些其实都是正常的，他们吃了22年米饭，讲故事、盖被子、哄人，这些事只能对三岁宝宝，或者恋人做，而王淮显然不是这两者之一。
灯光消失了，连月光都被窗帘拦截。黑暗像墨水，浓稠地糊在王淮的眼球上，有人上床的动静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反而因为“看不见”更加害怕。
正常人关灯后有一会儿是看不见的，眼睛熟悉了暗就能看见。叶阳掀开被子上床，感觉到身边人的靠近，有些燥热，躲了一下，又被他贴了上来。
王淮翻了几次身，还是睡不着，他耳朵极灵，隐隐还能听到哭声，很小，被安静的黑夜扩大，听得十分清晰。
叶阳感觉他跟烙饼一样在翻来翻去，终于还是掀开被子，起身开灯，“怎么了？不睡觉干嘛呢？”
光来的突然，并且越来越亮，不像离开那么刹那短暂。
王淮慢慢能看到光斑、实物的轮廓、叶阳的身形。他坐了起来，却不敢说害怕黑。他其实也是无情的，因为怕黑就要求开灯，忘了开灯会影响叶阳睡觉。
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籍口来回话，又听到弱弱的哽咽声，灵光一闪，说：“楼下有人在哭，吵得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