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未来也不要了

王淮是外伤导致重度视网膜震荡,短时间目不能视物,至少要1~3周才能恢复。

因为手术眼睛注射了硅油,术后近一个月,每天都要维持这个需要趴着这个体位十个小时左右。

叶阳把病床摇起来些,拿个枕头垫在他腰后,扶他慢慢靠在床板。

王淮背一靠上枕头,叶阳的手就缩了回去,他马上不安地伸出手胡乱摸着。

叶阳只好拿起床头的木雕让他抓着,这人才没了动作,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拿起医院的营养肉沫粥,舀一勺子送到他嘴边,说:“王淮,张嘴,吃饭了,是肉沫粥,你饿了整整十个小时,哥哥已经没钱给你打营养针了。”

钱是有的,楚晟把医院当ATM机,往里面充了大把钱,够他在这里吊半年营养针。

但不撒这个谎他就不愿意吃饭。

王淮像个精致的木偶人,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昨天这个谎言奏效,他好歹吃了半碗,今天不知怎的就失灵了。

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张嘴,勺子里粥冷掉了,叶阳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尽,沉声说:“不吃哥哥就走了。”

叶阳恨不得他冲自己大哭一场,像之前打群架一样,把受伤的地方全部摆在自己眼前博同情,说他很疼。

可王淮双眼蒙着绷带,嘴唇泛白,全无往日的撒娇和讨喜,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生气,又不能生气。

粥已经全冷掉了,叶阳拿个盖子盖好,这么营养的一碗稀巴烂粥,只能委屈进叶阳的肚子了。走回来握住他冰冷的手,说:“王淮,你说说话,你明明听到了,跟哥哥说说话好不好?应哥一声,好吗?”

王淮紧紧抓着他的手,力气大到叶阳怀疑手骨会被捏碎。

“你已经好几天没和哥哥说过话了,你喊喊我,喊喊我啊王淮!你别吓哥哥啊!”叶阳都快急哭了,偏偏他还跟个聋子哑巴一样没半点反应。

“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你跟哥哥说好不好,别害怕,哥在这儿陪着你呢,你不要不说话,哥哥再也不会不理你了,以前是哥哥错了,你原谅哥哥好不好?”

人是在他叶阳的眼皮底下被弄成这样的。

如果时间可以再来一次,他们像以前一样每天通一次电话,叶阳时时盯着他,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现在这个样子!

以为把他推开,让彼此习惯没有对方的生活,以后踏出社会不至于太突然而不知所措。

可事实是王淮就像个易碎的玻璃品,只稍微松开手就摔碎了。

叶阳为那些强/奸/犯的作为感到愤怒,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责——

身为哥哥却缺席弟弟的毕业典礼,甚至以逼他长大为由疏忽冷落他,却忘了他不仅是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他没有父母,有过那样不堪的经历。

他个当哥哥的,总是想着把王淮带好,看着他平安喜乐长大,却没一次如愿。

明明是一心想为他好,做出来的事却伤害他最深。

如今推开他不行,抱住他又似乎欲盖弥彰。

王淮紧紧握着叶阳的手,咬紧下唇,不动声色地落泪。

“别哭了,你眼睛不好,别哭了,哥哥陪着你,别哭了…别哭……”叶阳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俯身把他从病床上抱了起来,把他的头按在肩膀上。

他的眼睛前几天才动了场大手术,流眼泪可能会引发感染。叶阳想按床铃唤医生过来打镇定剂,却被他制止了。

算了,不打就不打,爱哭就哭。

就这样吧,不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王淮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未来也不要了。

王淮死咬着嘴唇,逼自己不发出声音来,眼泪却没命一般往他肩窝里灌。叶阳还是怕了,怕他哭死在自己怀里,于是和他讲条件:“那你别哭,我就不叫医生来。”

肩膀不再是湿湿热热的了。王淮停止哭泣,缩在他怀里打着哭嗝。

叶阳空出一只手去够床上的木雕,不知何时上面的漆的掉了大半,看起来够怪异的。把木雕塞到人手里,拍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这是咱们高中时候,我带你去步行街买的,还记得吗?”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紧绷得很,叶阳勉强轻轻笑了一声,“那时还是夏天呢,热得很,你还给我买了顶遮阳帽,你等会啊,我帮你拿出来。”

说完就转过身去,打开放在床边的行李箱,怕他等久了,还一边找一边说:“你等一下啊,东西有点多,哥哥在这儿找。”

王淮抱着木雕,竖起耳朵听他翻找行李的动静。

“找到了。”叶阳把帽子拿出来,抓着他的手指,让他抚摸上面的WH。“你背着我买的,往我头上一扣,吓我一跳。”

王淮一只手抱着木雕,一只手摸着棒球帽,把两样东西抱在胸前,半晌,白色绷带下又淌下出泪水。

叶阳心疼得不行,手忙脚乱去抽桌边的纸巾,纸巾刚碰到人眼睛才想起医生的话,又迅速放了回去,“别哭,你别哭了,你不能哭的,别哭了好不好?”

天知道这几句话起了反作用,王淮哭得更卖力了,他把木雕扔在一边,想去扯眼睛上的绷带,手伸到半空又被叶阳握住。

“我……”像是变魔法一样,王淮终于张口说话了,声音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而显得沙哑,“我看不到了,看不到哥哥了,他们用皮鞭抽我的头,我要被掐死了,到处都是红色的,好痛……我…”

王淮总是让叶阳失望。

叶阳刚刚恨不得他把伤口展示出来博同情,现在又不想听他说话了。

“都过去了,哥哥一定替你报仇,不痛了,不痛了……别哭。”

王淮又哭了,叶阳怕他真的会哭瞎,想叫医生过来打镇定剂,他又狡猾得很,马上又不哭了。叶阳再说什么他都不肯再开口。

“算了,你不想说话,我来说——”

“我跑去你们学院找你,广播喊了几百遍,看到人就上去问一句‘你好请问有见过王淮吗’。我错过了自己宿舍的散伙饭,收拾行李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站对着墙板道别,甚至来不及和面试官打电话道歉……一直就坐这里,祈祷我们王淮快点醒过来啊,然后我要带他出去外面玩。

“现在我们毕业了,再也不用忍受教授们的臭脸,世界这么大,我们哪里去不得?可是你看,你醒过来了,也不跟我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想去哪里,怎么带你离开呢?”

“我跟你说了很多遍,看不见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的,你为什不相信我?现在好了,你说你哭了几次?再哭就真的变成小瞎子了,再也看不到哥哥了,还有你叶叔叔、廖明丰、楚晟,你不想念他们吗?”

王淮脑里乱糟糟的,有什么东西强行挤脑海中,搅得天翻地覆,一点点吞噬掉他的意识,霸道地鸩占鹊巢。

叶阳感觉到怀里的人抽搐痉挛,微微松开手臂,放松这个怀抱,拿起他的右手,引导他摸着自己的脸。

“别怕,哥哥在这里,你摸摸哥哥。”

王淮的手是冷的,因为恐惧手心渗出许多汗,一碰到叶阳的脸,马上跟触电般缩了回来,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不是!你不是哥哥!你走开!走开啊!别碰我!”

叶阳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突然,一时没抓稳。王淮轻而易举抽回手,抓着被子闷到头顶,侧躺着蜷缩起来,抱着木雕埋头呜呜呜地哭。

夏天被子薄,能看得出连被子都在轻轻颤抖,他紧紧抓着被子,褶皱是那样明显。

“…哥哥,你在哪里,好黑,我看不到你了,怎么办……哥哥怎么办…”

输液管的被拽得倾斜,叶阳人也快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