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的答辩非常顺利，几日废寝忘食的准备，专业程度得到老师们的肯定，答辩结束，他激动得跟匹吃了兴奋剂的马一样冲出去，恨不得拉个人来大吼大叫。
但激情欢愉之后又是一阵落寞。
他走在水泥路小道上，双手插在兜里，握紧手机，正打算掏出来和王淮道喜时，身后突然走来一个人。
“你竟然让老师都哑口无言。”
说话的是上次和他们一起去调查市场、告诉他王淮笔名的那个女生，名叫宋珍。
答辩会结束，两人一道回宿舍。
“老师问了一句，我差点结巴了，紧张得要死。”宋珍把手掌摊开给叶阳看，“现在手心还是汗水。”
叶阳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又说了些答辩会上的趣事，宋珍很自来熟，“对了，你有想过毕业后到哪里工作吗？还是留在广州？你家乡是哪里的？”
“广东的，到这要三个小时高铁。”
“哪个市？”
叶阳说了。
宋珍差点咬到舌头，激动地喊道：“我也是a市的！咱们a市在Z大有个同乡群，怎么没看见你啊？”宋珍飞快拿出手机，“班群倒是有……”
叶阳说：“同乡群？建这种群干什么？”
“同乡群每个月举行一次聚会，我大一那年认识了好多人，群主说是大家都是老乡，在外地学习应该互相有个照应，就建了个群。去的大多是新生啦。群主和我一样要毕业了，说最后一次同乡会要玩大的，要求群里的人都来，也算是一场告别仪式吧。”
叶阳还真不知道有这东西，知道了也不感兴趣，反正王淮也参加不了。
这阵子忙答辩，以“很忙”为由很久没和他联系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吗，能否习惯没有哥哥照顾的日子。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叶阳烦躁地把手插进头发里挠了挠。
宋珍并未注意到他这一动作，继续玩手机，“你去吗？我跟群主说一声，大家都是a市人，很好相处的。”
叶阳漫不经心说道：“听起来跟相亲一样。”
宋珍：“……”
“你也没参加什么社团活动，没课的时候都在干些什么呢？”
“……”
以前他好像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学习以外的时间都分给王淮了。现在被人问起来，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宋珍继续说：“同乡会可以交到很多朋友的，现在我们处在人生最美好的年龄，就该多去见见外面的天地，趁机扩大自己的圈子。以后踏出社会，身上有几两肉都卖给老板，哪还有自由，没有在最美的年代挥霍一把，日后想起来岂不是后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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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今天翘了两节课，待在宿舍里码字。
廖明丰下课回来，看见他还是自己去上课之前的坐姿，连衣服褶皱都没变过，问道：“没课？”
王淮：“嗯。”
“今天周二啊，你好像是有课的。”廖明丰把书包甩在桌子上，脱鞋，“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叶阳？”
“……他在忙答辩。”
“什么？软件学院的答辩会上周就结束了，司徒还说叶阳把老师们都辩得哑口无言，这事在东校区传开了。”
王淮“啪”一下把笔记本合上。
廖明丰只脱了一只鞋，闻声抬起头，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你不知道？”
“我出去一会。”王淮豁然起身，抄了手机和钥匙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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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走进KTV包厢里，粗略算一下得有三十多人，男女都有，还有好几对是同乡群里认识后结为情侣的。
宋珍今天穿了件黑色紧身连衣裙，化了和考察市场那天完全不一样的浓妆，香水味道特别重。
她和众人打了招呼，朝别人介绍叶阳，她已经和这里的人厮混熟了，叶阳靠着她的面子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坐，不用那么紧张，其实大家都很好相处的。”宋珍踩着四公分的高跟鞋，站久了脚疼，坐下来拿了瓶啤酒，跟喝开水似的猛灌几口，满足地“啊”一声，笑意盈盈看着叶阳，“大家都是要出社会的人了，不用太拘束。”
叶阳倒也不是拘束，只是空气里烟味酒味让他没来由反感。
“其实这里不全是a市的人，一半是情侣，没事过来玩的，群主没说不让，大家相处久了就跟自己人一样。”宋珍看着前面一个拿着话筒唱悲伤情歌的人，“那个唱歌的，大一的，刚来那会儿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叶阳看着那个染了黄毛的小年轻，问宋珍：“你每次聚会都来吗？”
“没有，大一和大四来得勤，中间两年基本都在学习，作业多得要死，我近视差不多八百度。”
大一和大四，是刚踏入学校最迷茫、要离开学校最不舍的时间。他们在外地上大学，没有家人的陪伴，或是和室友相处得不好，寂寞无法排遣时就会来这里找同乡的人聚会聊天。
其实叶阳对于毕业一直没有太深的感觉，他不是很敏感的人，大不了就是离开学校找个新的地方住，上课变成上班，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但他也能理解那些害怕毕业的人，有句话说得好，毕业就像失业。
“我大学谈了两次恋爱，恋人都是在这里认识的。刚开学那年，我自己来到Z大，举目无亲，参加社团我还是觉得很孤独，甚至有过辍学的念头，那时候社团里一位学长就带我来这里，我们在这里互相表白心意，开始交往。”宋珍举起啤酒又猛灌了几口，“也是在这里分手的。他毕业那年，我上大三，他在外面实习，和公司的皇亲国戚搞上，成功升为高层领导，做了入赘女婿，回来跟我提分手。就是在这里，你坐的这个位置。”
叶阳下意识挪了挪屁股。
“别紧张。他没说什么狠话，就跟那些装得很深情其实一肚子坏水的渣男一样，我也不是什么烈女，他既然提出分手，我就不会上赶着央求他留下。”宋珍笑了笑，“其实我的专业水平也不差，这都要多亏他在我大一那年对我的照顾，我也不亏是不？”
黄毛小年轻的情歌唱完了，转身走到宋珍身边坐下。
宋珍看了他一眼：“你妞儿呢？怎没见你带来？”
“染了头黄发，嫌我是社会败类，分了。”
叶阳：“……”
宋珍打趣道：“上次还听她说手机里的明星换了彩虹色发型，大嚷着好帅好帅，怎到了你身上就变社会败类了？”
黄毛小年轻嗤了一声：“追星追疯了，骚娘们。”
“嗯？”
“不是说你，学姐，你比她好看多了。”说完就去拿桌上的啤酒，却被宋珍快一步抢了过去，“酒是□□，你喝完想找谁发泄？”
“烦。”少年终于是没拿酒，起身去拿瓶果汁。
“他是大一新生里的状元。”宋珍把啤酒开了，喝了一口，“不是a市人，他女朋友才是。现在唱歌的那个，前阵子被学校劝退，好像还签了退学书，明天就要走了吧。殴打辅导员，那个辅导员骂他是没娘生的贱种。”
叶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觉得他们很奇怪很扭曲，他自己坐在这里也不正常了。想看下时间，手机却关机了，估计没电。
叶阳的宿舍王淮再熟悉不过的了，两步两步上楼梯，敲着宿舍的门。
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人，好奇地说道：“嗯？王淮？找叶阳啊，他出去了。”
王淮还喘着气，问道：“……他去哪了？”
“这个……不清楚。”戴眼镜的人还戴着个蓝牙耳机，“你知道？同乡会？”
王淮：“？”
“哦，和我女朋友打电话呢。”他说，“叶阳好像去参加同乡会了。”
王淮听廖明丰说过这玩意，但不知道叶阳也会去参加，他的答辩结束了，瞒着自己就算了，有空去参加什么破同乡会也不和自己打电话或出去庆祝！
岂有此理……
王淮想去当场捉奸，急道：“在哪？”
“我问问她啊。妞儿，宋珍她们的同乡会在哪举行啊？你帮忙问一下，啊？叫她跟叶阳说，王淮现在我宿舍门口呢。”
王淮拿出手机不停拨打叶阳的号码，冰冷的电子声音一遍遍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没人接？那好吧，我跟他说一下。”室友朝王淮说，“她说联系不上那朋友，也不知道他们同乡会在哪举行。要不你进来坐一会，说不定太阳就回来了。”
“不了。”王淮颓然放下手机，道谢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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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我的第二次恋爱吧，”宋珍笑道：“我们前阵子才分手。不是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介绍的，看对眼就处一块儿，那个朋友就是你戴眼镜那个室友的妞儿。可惜，我们不是在我大二大三那两人认识的，不然他一定不会说我是个社交一团乱、不干净的女孩。”宋珍又喝了口啤酒，叹息一声。
叶阳说：“那你为什么不朝他解释？既然交往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宋珍用明显的嘲讽的眼神看着他，叶阳莫名其妙。
沉默良久，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交往而已，恋人，还没有一纸婚书没有法律承认，只是单纯的喜欢，觉得我们挺合得来的所以就交往了，既然交往之后觉得不行，那就分开。要因为他改变我自己，那不叫喜欢，叫束缚。”说完，还用手肘怼了怼叶阳的手臂，“天啊你真的好纯情！真正的喜欢就要容忍对方所有的好与坏，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叫喜欢。如果因为对方身上有自己觉得反感的地方就强迫对方去改，你觉得这还叫喜欢吗？”
叶阳突然脑子一抽，想起方苏说过的话，很多，每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束缚，改变。
他承认王淮身上有自己不喜欢的地方——过分的依赖和永远无法满足的不安全感。这些都是他现在借着“疏远”的手段强迫王淮改掉的毛病。
他肯定是在意王淮的，不然早就把人丢掉任其自生自灭了，多管这些闲事干什么。
他无法容忍王淮的“坏”，按照宋珍的说法就是，他不是那么喜欢王淮——家人之间的喜欢。
叶阳道哭笑不得，“你们女生感情出了问题，智商一下飙升到一百八。”
宋珍笑笑没说话，站起来说道：“现在不说这个了，带你来是想好好释放压力的，答辩前很忙吧，这会可以偷懒了，来——阿泽，话筒给我。”
宋珍接过话筒又塞到叶阳手里，自个儿走到小屏幕前喊道：“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叶阳拿起话筒：“谢谢。《夜空中最亮的星》。”
说完又放下，小声补充了一句。包厢里人多，音乐开到最大，有点吵，这句只有他自己听到——
“唱给王淮。”
琴声响起，叶阳举起话筒。
他并未在众人注视下感到紧张，好像真的在某人耳边低吟浅唱，胸口像被棉花充满，柔软，安详。
世界都在远去，他却离那人那样近。
“——是等太阳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