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拽着走的。
王淮抓着叶某人的衣袖,出了咖啡馆就是公交站,刚好一辆公交路过。叶阳还没看清是哪线路的公交就被拽上去了,情急之下掏出羊城通往打卡器上按,投完四个钢镚就又被拽到最后排座位。
还好,公交车人不多,只有一个大妈在打电话,理都没理他们。
叶阳屁股刚着座位,转头,笑容可掬:“冷静,冷静……你这么做不好,一声不吭就把人丢下,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王淮把头偏向另一边不去看他,淡淡地说道:“为什么是她。”
“当然是因为…哥哥喜欢她啊。”声音越来越小。“哥哥谈恋爱了,以后你要和方苏打招呼的机会多得是,这么甩脸走人是不是不太好啊?王淮?听到了吱一声。”
王淮没听他的鬼话,依旧偏头不去看他:“你是不是嫌我烦?”
“怎么会!哥哥只是谈恋爱了,你不能限制哥哥的人身自由是不是,你也——”叶阳实在不习惯对着人家脑门说话,按着人肩膀把人给板正过来。
王淮倒是没有反抗,只是转过来的时候围巾松了。
帮他系好的想法还没过脑子,双手就先于大脑伸了出去。叶阳系好后才反应过来——真是照顾人照顾成习惯了。
王淮皱起眉,脸色有些苍白:“少骗我了。你和方苏昨天才认识,今天就在一起了,当我是傻子吗。”
虽然是用“吗”结尾,但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叶阳哭笑不得。
花了半天编织出来谎言不到五分钟就被拆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只能避开这个话题,柔声说道:“你好像一直不开心,我不知道毕业了你会怎么样。以前我们的相处模式肯定有问题的,可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哥哥只是想着,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给彼此一点缓冲的时间,毕业以后工作了,我忙起来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事事为你考虑,我不要求你马上适应没有哥哥照顾的生活,慢慢来,行吗?”
“你就是嫌我麻烦,想丢掉我。”王淮说,“这跟你骗我有什么关系?你真的喜欢她吗?”
偏偏王淮就要抓着这点说,哪个点尴尬就戳哪里,不带一点儿偏的。
“我不是。”叶阳似乎被气笑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她精通心理学,而且很喜欢你,我希望你能独立一些,她说她能帮你,就——”
他真的不是嫌王淮麻烦,如果可以他也想继续照顾他,但是这很难实现。
叶阳的帮王淮拟定好的未来就是,把人养大了,看着他毕业后找份工作、谈恋爱、娶老婆,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这才没愧对王淮父亲的救命恩情。
可瞧瞧现在人什么样?
高中时候还挺自觉的一个人,现在跟只粘人的小猫一样,一刻不留意就要发作个什么被丢弃妄想症,明明都二十二岁了…
他觉得他把王淮给养歪了。
看看他叶阳,就一点也不害怕被丢掉。
王淮叹了口气,左手支在座位扶手上,撑着下巴,转头看着外面快速倒退的风景,“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我会改的,你不要假装和方苏谈恋爱。”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后面那句“她不配”给吞了回去。
“哥不是嫌你麻烦!你别误会我,我只是怕你以后的路不好走,想先帮你把障碍都扫清了,想让你比所有人都容易。”叶阳说,“我们暂时这样是很好,但是毕业、甚至更久以后你成家了怎么办?哥哥不是神,没办法照顾你一辈子,以后分开了肯定会不习惯的,那时候你怎么办?这个问题我想了一晚上都没个答案。这就是我们的毛病。我想要的是你能独立了,跟哥哥说一声‘谢谢’,让我放心看着你长大,可你昨天电话里头都说了些什么……我真的会被你吓出心脏病的王淮。”
“哥哥在改的,你也努力一把,好吗?”
半晌,王淮才明白原来是那通电话惹出的祸事。
他确实没有安全感,喜怒哀乐全部不由他掌控,每次害怕只有找叶阳诉苦,得到几句安慰就像花儿得到阳光,灿烂得不行。他甚至不敢想象没有哥哥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那无疑比死更可怕。
现在死亡近在咫尺。
叶阳把他一点点推开了,名为是“为他好”。
王淮苦笑,哪有这么照顾人的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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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叶阳为了完成市场营销作业,和室友们出发去广州最大的电子市场。
广州的繁华是任何文字都描写不出来的,需要亲眼目睹,才能感受这座大型国际城市的活力。
市场人满为患,什么样子的人都有,西装革履拿公文包上班的成年男子、染发穿得花里胡哨的学生、黑种人白种人和黄种人混在一起,像线条扭曲的抽象画。
除叶阳的室友外,他们班几个女生也一起来了。几人逛了一上午,中午去吃自助餐,考察市场作业的素材收集完成后就放开玩去了。
叶阳在拍照,一室友靠过来,看也不看说:“四眼带了他女朋友,你怎么不带王淮出来?”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叶阳哭笑不得,“他这周末要赶两篇书评,不想打扰他。”
“你可别以为兄弟们不知道啊,之前每天晚上都和谁打电话,嗯?除了王淮,我们就没从你嘴里听过别人的名字。”
叶阳:“你们还偷听我打电话啊,大男人的要点脸行不。”
室友:“都一宿舍的还用得着偷听。”
叶阳:“还很光明了不成?上回我可听见了,你大半夜躲在被窝里呜呜呜地哭,被第几朵设计娇花甩了?老实交代。”
两人正说着,一女生凑过来加入他们的聊天:“王淮?就是那个癔……B学院的学霸?”
室友:“对,他和我们叶阳是好,朋,友!经常来我们宿舍。”
叶阳问道:“你认识他吗?”
女生摇了摇头,笑道:“我表哥是中文系的,虽然和王淮不在同一个学院,但经常提起他的文章,随便一搜就有的。喏。”那女生在手机上快速打字,拿给叶阳看,“这篇就是他写的,还有笔名。”
叶阳完全不知道这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马上拿起手机登论坛,搜索笔名“淮十一”,下面跳出很多文章。
好啊!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跟我说。
叶阳哼哼几句,想截屏发给他兴师问罪,刚点进聊天框,手指猛然顿住了。
最近一条聊天信息,即上一次微信通话,竟然是在一周前了。
那时候王淮说了很多疯话,问他毕业以后想做什么、手表坏了交给他修、被褥要换就把旧的留着给他、成家结婚后能不能常去看他……
其实撒娇的嫌疑更多,话不能尽信。
叶阳又鬼使神差到,王淮不让自己看他写的小说。便删了截图,退出聊天页面,在文章下面留言了十几个太阳表情,如同一条金灿灿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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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学院。
王淮来到办公室,交了作业,离开前教授好心问他需不需要一些心理方面的书。他笑着说了不用,出了办公室,回宿舍码字。
“我这边新开了一家咖啡店,什么时候过来我带你去……咦王淮回来了。”
廖明丰戴着蓝牙耳机,看着他,说:“王淮,一起喝咖啡吗?”
王淮把门关上:“不了,还有事。”
“好。”廖明丰继续打电话:“曜啊,那你什么时候来?晚上?算了吧,喝完又要失眠,你中午不是没课吗,过来呗。”
司徒曜是之前廖明丰拜托王淮问的那人,人是软件学院的。王淮就去问叶阳,没想到刚说了个名字,叶阳就拍案而起,怒道:“你还想打群架呢?!”
王淮:“?”
叶阳当时在宿舍,气得差点把桌子都掀翻了:“司徒曜,就你打群架那伙人里的一个!”
王淮认真想了想,打群架是大三时候的事了,少说也有一年了吧,当时辅导员好像是说过一句司徒同学怎么了怎么了的话。说:“他没打我,他还拦住了一个要打我的人。”
“是吗?”叶阳不太相信,仔细想想司徒曜在班里人缘还挺不错的,看起来确实不太像会打群架的人。
但是人不可貌相啊!看看王淮哪里像会打架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轰轰烈烈打了群架呐!
“那你问起他做什么?你要谢他?”叶阳语气又变了,透露着那么一点不情愿,“这么久了,人家早忘了这破事,谢什么谢。”
王淮确实该跟司徒曜道声谢的,可那时场面太乱,后来叶阳去接他,什么事都给忘了。不过这回他找司徒曜可不是要道谢,便补充说明廖明丰的事。
叶阳很放心,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了:“那就好,我帮你问,不是多大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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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明丰和司徒曜是最近才好上的。
叶阳在征得司徒曜的同意后把他的联系方式给王淮,王淮再给了廖明丰。
没想到这人竟然也是个gay,很快就很廖明丰打成一片,还给他设计了个游戏外挂,两人一下子跌进爱河。
廖明丰现在一天的时间不是在上课就是打电话,热恋中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的。生活渐渐丰富起来,每天都要打上好几个小时的电话,吃饭也不再是在食堂或者叫外卖。司徒曜经常来到他们宿舍找人,每次带点吃的东西过来,跟王淮说几句话就夫夫携手约会去了。
秦明和秦尚一回宿舍,看见廖明丰笑得合不拢嘴,总要唏嘘几句。
王淮一回宿舍就躺床上,话也不想多说。
本来廖明丰还能跟他扯上几句,现在人连身带心扎在爱河里,忙得抽不出空来关心别人。他竟是比大一开学那时候更安静了。
叶阳写论文的这段时间没露脸,也没有打电话,两人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说过话了。
他躺在床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呆,风扇嗡嗡响。
秦尚拿着本书,走过来敲了敲王淮的床,“一起出去吃饭?”
王淮转过身看着他,“不了,你们去吧。”
秦尚看他双眼满是血丝,黑眼圈十分明显,担忧地问道:“你早饭也没吃,要不要带点给你?”
“谢谢,我不饿。”
“吃点吧。”
王淮不说话了,转过身去背对他,明明开着风扇,却又怕冷似的闷被子里。
秦明走了过来,拉着自己弟弟,轻声把门带上。
秦尚拿出手机刷微博:“他最近不太对劲啊,怎么回事?难道是要毕业了舍不得咱们?”
秦明道:“最近叶阳都不来了,你发现没有,王淮连每天晚上必打的电话也没打了。”
“该不会是闹情绪了吧?”
“你有看过叶阳朝他发火?”
秦尚想也没想就摇头。
两人走到餐厅里面点餐,秦明最后还多加了一份番薯粥,“带回去他不吃也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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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伸在被子外的手拿着木雕。
时间久了,木雕上的漆掉了不少,只剩了半张脸是白色的,像带着一半面具的妖怪。喃喃:“你也要离开我了。”
他把木雕按在胸口,屈膝蜷缩起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秦明和秦尚帮他买了粥,回宿舍却见人已经睡着了,没办法只好把粥放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冷了记得用热水烫会儿再吃。明、尚。
然后就背着书包,踮着脚尖走出宿舍,上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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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看着桌上台历一个个被划掉的日期,一共有十五个红色的叉叉,叶阳已经十五天没和他联系和见面了。
横竖无聊,打开笔记本开始码字。他现在空闲的时间多,码字速度却慢了,一点灵感也没有,写出来的都是些陈词滥调。盯着电脑屏幕也没动作,一盯就是半个小时,有些烦躁地把电脑合上,带了本书爬上床,看了两页又气愤地把书砸在床尾,拿过掉漆的木雕,缩在被窝里才好受了些。
没有叶阳的生活就像一潭风过无痕的死水。
叶阳说得对,他们之间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问题就在他自己身上。
他努力回想认识叶阳之前是怎么过的,总不可能十八年都像现在这么浑浑噩噩的。
说来很可笑,他曾经舍弃的过去,现在又想零零碎碎都捡起来。可惜那些日子太遥远了,他只勉强记得一些,跟电影快进似的一段一段在脑海里播放,可回忆到一半又凭空生出个叶阳来,把他的爸爸妈妈、北京的同学和老师都挤到一边,拉着他从杏花春雨的江南走到愁云惨淡的塞北,又把他独自留在冰川上。
他觉得自己没法改了,如果叶阳不要他,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