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挂断电话后连写论文的心情都没有了。给方苏打电话,把今天的事情说给她听,只是省去中间王淮那堆胡说八道的话。
“他一直很期待今天的,我却放了他鸽子,现在他很难过,但哄好他也很容易,只要我说几句软话他很快就会开心起来的。”
方苏说:“这就是你们的病症所在。你失约他难过,你哄哄他他就好了,这就是你们的相处模式。未来充满不确定因素,你不知道还要失约多少次,难道每一次你都能理所当然哄他吗?你好好想一想,是为了他开心无条件满足他,还是让他学会独立、摆脱对你的依赖,成为一个心理健康的人。这还只是个开始,你就坚持不下去了吗?”
“……”
“我和你一样担心王淮,你已经拒绝他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医好他的心理创伤的,但是我需要一个接近他的身份,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了,喂叶阳你在听吗?”
叶阳沉默了许久,大脑跟台录音机似的循环播放王淮电话里头说的话,甚至更久之前,除夕那夜的对话、大二那年带他去医院治疗时的场景……
他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王淮害怕分开,那自己为什么不能一直照顾他?
以哥哥的身份。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一生出来就被叶阳硬生生掐灭了。
他竟然对王淮有了非分之想,他觉得自己有病!吓得后背都惊出冷汗。
王淮将来定是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是他从王淮逝世的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接力棒,一定要安稳送达终点。
他虽然不信神鬼一说,不怕王淮的父亲会化成厉鬼报复,但他有良心。
如果不能把王淮完完整整送达“终点”、确定他有稳定的事业和美满的家庭,他余生都会不安。
方苏以为他不在了,刚要挂断电话重新打,忽听叶阳说道:“我明天带你去见他。”
尾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被雨声盖住,几乎要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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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未停。
叶阳为了不让王淮麻烦,自己乘坐地铁来南校区附近一间有包厢的咖啡馆。
被放鸽子的王淮果然如想象中的无精打采,服务员端上咖啡时连个谢也不说,坐在那游神,毫无节奏地搅拌着咖啡。
叶阳忽然很后悔放他鸽子这个决定。以前自己是万事都顺着他,按照西方奴隶标准判断,自己绝对是阴晴不定的主人手下最乖最忠心的一个。
拉开距离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快刀斩乱麻,只能软刀子慢慢磨着。现在还只是开始,不过是推掉一个可有可无的行程,才这点小小的叛逆,已经让叶阳心疼近乎心碎。
如果他没有爽约,他们开开心心去收容中心看那只猫,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以后呢?叶阳很理智地知道自己无法永远照顾他,所以必须要他学着摆脱自己,否则他永远都不会长大,他会一直不安害怕。
人不能只看眼前,忽视未来,这点痛挨过去,以后的他们会更好。
打定主意,叶阳把那些嘈杂的声音从大脑踢出去,十分冷静甚至是冷酷地说:“我这几天要忙答辩,晚上可能会练习得比较晚,我忙好了给你打电话。”
王淮:“……”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些吗?连放我鸽子这事都不想道歉吗…
叶阳犹豫了一下,抿紧嘴唇又松开,“等我论文写好了再一起去看猫吧,最近真的太忙了。”
王淮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叶阳移开视线,吞了吞口水,“哥交女朋友了。”
犹如一颗炸/弹填在平原上,“轰隆”一声把一切炸得稀巴烂。王淮放下勺子,溅出几滴咖啡。
“什…么?”
叶阳看到那无辜可怜的表情,恨不得马上挖个地洞逃出去。他设想过无数次王淮听到这个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也想好了三十六计来应付这种场面,等到这时三十六计都囫囵地还给了诸葛孔明。
叶阳用后槽牙咬了咬舌头,努力让自己把话说完整:“是,是方苏。”
王淮眼睛睁大,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冒牌叶阳。
“哥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突然,但是王淮,大学谈恋爱什么的都很正常,哥哥以前没有要求你,不能在大学自由恋爱,你现在也可以交女朋友,哥会祝福你们的…”
“可……”王淮张了张嘴,却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般,什么话都卡住了说不出来。
可你们以前都不认识,你还说方苏她喜欢我,怎么你们就这么突然就在一起了…
今天的晴天霹雳太多,一句话存了几个G的信息量,把王淮杀得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
王淮没有半点反应,他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们好。”方苏踩着红色高跟鞋,走了进来,坐在叶阳身边。
王淮这才看向对面的两人。
这是梦吧?
方苏穿着淡粉色的紧身连衣裙,头发全披散在背后,露出一对圆形耳环,她化了浓妆,艳丽的口红和上挑的眼线让她看起来成熟不少。
服务生又端了咖啡过来,多看了方苏几眼,美女总是有很多特权的。方苏朝他道谢。那服务生就像被凭空赏了口糖,色色地笑了起来。
叶阳和方苏这对“情侣”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淮看着突然杀进来的人,冷冷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汇合他在一起?你调查过我!”
方苏忙道:“不是,国家奖学金名单上都有你的名字,看得多了就记住了。你成绩很好,写的文章很有深意,我……是你的粉丝。”
叶阳觉得今天这出闹剧比想象中要好笑那么一点点。
他想解释得好听些,可是还没开口,方苏就把话头抢了过去。
方苏对上王淮就跟耗子见了老鼠一样,自觉放下平日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连带着“美人气场”都收了几分,声音软软糯糯的:“我为我之前做的蠢事而抱歉,对不起。”说完站起来做标准的90°鞠躬,“我在电话里说过会帮你,现在只能算将功补过,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王淮的文章经常被登在学校论坛和公众号上,收获不少粉丝,但他从没有去注意,传媒系的人来找他征询权限的时候,他只说了随便。
王淮不想听这些废话,他更想知道的是方苏给叶阳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叶阳答应和她交往,还是说这些都是假的?
对,一定是假的!叶阳现在的目光根本不在这个女孩身上,他只有在人进来时看过她一眼而已!
叶阳最近很忙,他最重视学业,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另外拓展出一项“交女朋”业务。
且他和方苏才认识多久啊,他根本就不是会草率决定谈恋爱的人!
条条道理王淮都想通了,可最最无法否认的是,叶阳亲口说了,说他有女朋友了。
好吧,叶阳说什么就是什么,道理都见鬼去吧。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王淮想尽快结束这场尴尬的会面,再回去狠狠揍叶阳一顿。“心理学系的教授说谎都像你这么不高明的么?我没有任何心理问题,不管是论文还是实验,麻烦另请高明。”
“不用说谎的王淮,我是真心想帮助你。也不急于这一时的,我相信误会以后都可以解释清楚。”方苏说着,心里打鼓似的紧张。
“没有以后,我讨厌你。”
方苏:“……”
叶阳:“……”
第二次了,王淮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说出这么没有礼貌伤人的话。早知道王淮是这么反感心理学,一开始就不应该打着“向你学习”的旗号和他套近乎,现在看来一切都要泡汤了。
心理学家也研究猎奇心理,但事实上他们总避免不了和常人犯同样的毛病。
喜欢总是带着猎奇心理的,她现在不是外貌出众的校园明星,不是连教授都不放在眼里的天才少女,只是和凡人一样喜欢一个人罢了。
王淮忽然站起来,膝盖撞到桌子,咖啡杯子被震倒了,洒在桌上还冒着热气。他忽然失控地大喊:“我说得很明白了,我讨厌你们!你们不把人当人,是实验对象!”
方苏听得稀里糊涂,叶阳却了然,他估计是想起边虞了。
边虞也是心理学家,还是当代最年轻最有才华的心理学家,他把王淮当成实验对象,折磨成一个抑郁病人。
“东方版佛洛依德”褪去那这层光环,其余都是不齿的。
方苏却不知道这其中渊源,也站了起来,但她很冷静,是拼了命才装出来的:“你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要把你当成实验对象,之前只是想在学习上求助你,我很抱歉,请忘了这件事吧?好吗?”
在王淮面前她哪有和叶阳通话时的运筹帷幄,这样子真让人怀疑她一脸粉会不会掉。“我并非要求你做我的实验对象,这很不合情理。我没有恶意,可是你总把我想象成恶人。”
王淮气炸了,一个字都不愿和她多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功夫,都默契十足地把边上的叶阳忽视了。
方苏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为昨天下午的冒犯道歉,王淮,我们都冷静一下好不好?”说完,又用手肘碰了碰叶阳。
叶阳这才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刚要开口,又被打断了。
王淮像瓶一次性喷出来的汽水,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很冷静,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就起身,走到叶阳旁边把他拉起来,盯着他,几乎是字字泣血地说:“哥哥想怎样?”
叶阳被他这么一盯着,瞬间噤若寒蝉,因为和他挨得近,能看到他话说完了嘴唇还在轻微地颤抖着,眼神不是和方苏对峙时的冷漠,湿润的眼里像是装了玻璃碎片,泛着微光。
人就这么被王淮拽出包间。
方苏想追上去,可是她并不习惯穿高跟鞋,才走几步就崴了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背影缩小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