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风云变幻,梦里却安静祥和。
天蒙蒙亮。
王淮睁开眼睛,朝枕边的木雕“叶阳”道了声早,起身叠好被子,下床,脚步生风走到阳台洗漱。
早上他和叶阳都没课,他们上个星期就约好要去流浪动物收容中心看那只猫的。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拿起昨晚就准备好的书包,里面放了袋昂贵的猫粮、充电宝和手机。轻手轻脚走出宿舍以免吵醒室友,飞快冲下楼梯,赶上第一班前往东校区的地铁。
坐地铁能最快赶到东校区,花费贵一点。叶阳不怎么舍得花钱,一直是乘坐公交。
雨从昨天开始下到现在,不见小。
王淮一大早起床却不敢打电话,怕吵醒他,转了一次公交才在车上打。
“哥哥,早。”
叶阳好像还没睡醒,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唔……王淮啊,你先别出门啊,昨晚太晚睡了,现在还好困,咱们换个时间去可以吗?”
“可……”
叶阳过几天就要开始忙答辩了,今天这时间是他们上周就约好了的,本来都说好了的,怎么能在这时生出变卦?
叶阳打了个哈欠,好像是困极了:“真的,你要是真想的话就自己去吧。”
王淮不吱声,直接挂了电话。
公交车刚好到站了,再走一小段了就能到了。
外面还下着雨。
他坐在公交站旁边的椅子上,望着路面发呆,直到回程的公交发车才离开。
叶阳很清醒。
他侧躺着,盯着手机上通讯记录看,往下划拉,全部是和王淮的打得。
好像被设定好程序的,如果一天不准时拨打那个号码程序就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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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回来时没注意,地铁坐过站,折腾到十一点才到宿舍。把湿了的鞋子放在门口淌水,洗个澡把身上湿掉的衣服也换了,躺在床上生闷气。
其他室友都上完课回宿舍了,秦明和秦尚在为答辩做准备,两人坐在床上互相辩论。
“大四了,一个受都没搞到手,真是失败。”廖明丰在做ppt,贴了张秦始皇的画像,“哎王淮,我想请你帮我问问叶阳班里一男的。”
王淮也没问那男的叫什么,只道:“……下次。”
秦明和秦尚模拟答辩结束了,趴在床上共看一本厚厚的英文小说,秦尚想要翻页,却被秦明按住,示意他还没看完。秦尚便抬头说道:“古代男风盛行,难道历史系的男生都是直的?”
秦明翻了页,故意拉长语调说道:“廖郎,莫要雨露均沾——”
廖明丰:“滚,看你们的天书去。”
秦尚赶紧低头看书。
廖明丰坐在床上,做和尚念经打坐状,手肘搁在膝盖上,掌心撑着脸颊,“寒假的时候和网上一女的相处,不到一星期就分了,呵女人。打个电话都要嗲嗲叫,出去玩还牵小手,吃顿饭挑三拣四,受不了。”
王淮想睡觉,但架不住廖明丰聊八卦的热情,只好撑着眼皮,“也不是所有女生都这样吧。”
“我敢肯定大多数是!”
“我觉得历史系的女生都很有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不妨试……”
廖明丰道:“那男的呢?”
王淮:“……”
廖明丰道:“读我们专业的十个九个富,都是等着毕出国的,哪个穷小孩闲着没事来读就业前景堪忧的历史啊,谁想毕业了去挖死人坟墓是对不对,你们系的人是不是也一样?”
这倒也是,王淮自己选这个专业只是出于爱好,但是大多数身负家庭未来重担的人是没有选择自己爱好的权利的。
现在是科技飞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大家都忙着用尽手段圈钱圈地,哪有时间“采菊东篱下”。
王淮还没来得及说话,廖明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吧啦吧啦:“我跟你分享点经验啊……”
秦明秦尚同时抬起头。
廖明丰对着王淮伸出手,两手各竖起食指,慢慢靠近,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们谈恋爱就是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不对?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吧?我和我们系的男生,咳,天时地利有了,就差这个’人和’……”。
秦明秦尚憋不住了,笑出声。
王淮:“……”
廖明丰抓狂道:“找打是不是?!身为观众的你们戏还这么多!”
秦明和秦尚赶紧拿书挡脸,一人一边。
“咳。我和我们系男的处了一阵子,很快就没了当初那种激情。为什么?因为太了解对方的专业了,恐怖到什么程度,我跟一男的表白过,他也同意了,我们聊天,我说我喜欢的中国皇帝是刘邦,他喜欢项羽,当场他就拉下脸,说我们分手,我问为什么,他竟然说刘邦和项羽是死对头??”
王淮:“……”
秦明和秦尚:“噗!”
“完犊子了。后来我又找了一个,刚好!我们都喜欢刘邦,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但是没两天就掰了。因为什么,他说我很无趣。其实我们聊的话题都是和专业挂钩,除了这个之外没什么好说的,他说我见识短浅??”
王淮:“……”
廖明丰两根手指又分开,“所以!痛定思痛!我不要找同类的人,要找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完全不同的专业!你看你和叶阳就很好,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
秦明道:“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找不到对得上眼的呗。”
“是。”身边一对对男男成双,眼看他廖明丰的恋爱伟业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以悲剧结尾,当下沮丧得连书都看不下,“难道网恋是我唯一的出路了吗?!”
王淮小声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司徒曜。”
“好。”
廖明丰就喜欢王淮这一点,多余的不问,答应了就会做到。
“谢谢啊,改天请你吃肠粉。”
王淮笑了笑,没说什么,翻了个身,示意他要睡觉了闲人勿扰。
刚闭上眼,脑海里忽然响起廖明丰那句话——你和叶阳就很好。
他又想叶阳了。
于是想念强烈到压过了困意时,便落实到行动上——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叶阳的号码。
叶阳很快就接了,电话那边很安静,估计是躺在宿舍写论文。
“王淮?”
“哥哥……”
叶阳:“?”
王淮来来去去就是只是说这么一句。简直把他喊出一身鸡皮疙瘩,找来耳机,双手得以解放,继续在键盘上敲字,“怎么了?你去收容中心了吗?”
“我不要一辈子了,哥哥可不可以告诉我毕业以后想去做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以后工作了可不可以和我一起住?现在就想,现在就回答我,好吗?”
“……”
王淮说得有些着急,却不带一点停顿和犹豫:“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你的笔记本用腻了可不可以不要扔?我还能用的,我这台就用了很多年的。手表坏了我也会修的,你如果不想要了就都给我,我帮你修好不好?以后搬走了被褥要换的话就告诉我,不要扔掉,我想要哥哥的……”
“……”
叶阳看着像被子弹扫过,满是四四方方文字的电脑屏幕。忽然很想问他,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如果王淮可以和他一起讨论论文,握紧拳头一副永不服输的模样告诉他“就快毕业啦哥我好期待以后的生活”之类的话,那该多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怜兮兮地问他以后该怎么办。
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是无法预料的,他要怎么给似乎永远无法安心的王淮一个肯定的答案?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以后你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能不能…”
叶阳论文也不写了,抬手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
“能不能,常来看我…”
叶阳沉默很久,想了很多——事业和家庭,男人一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以及,他对王淮是什么感情……每次想到最后这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不愿意再想下去。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别想太多,有我在呢。”
王淮很想哭、想砸手机、想趁着下雨冲出去大叫、最想说“哥哥我好喜欢你”。
地球只剩下我和哥哥两只人类那该有多好。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忘记其他所有人,只记得哥哥呢?像刚出生的婴儿,第一眼看见你就好了。
这些都是秘密,但王淮藏得不深,一个眼神就能看懂的。
可叶阳似乎永远无法懂,他能看懂方苏眼里的爱意,却直接忽视了王淮无时无刻不在说“爱你”的目光。
叶阳想挂断电话,论文也写不下去了,大脑一片空白了很久,这是在浪费时间。
他和王淮相处了快五年,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甚至不知道这句“哥哥”里面含了多少委屈。
他开始保持正常兄弟该有的距离——从放了王淮鸽子开始,现在还觉得这人无理取闹。
他像个严厉且蛮不讲理的父亲,迫切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快些成熟起来,可小孩屡教不改,蛮不讲理的父亲就把人晾在一边,任由其自生自灭。理由是只有让小孩切身体会社会的艰辛残酷,才能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
手机那边只能听到下雨声,王淮没有说话,叶阳再等了好一会儿,说:“照顾好自己,我还在写论文,挂了。”
挂断电话后却合上电脑,烦躁地上床闷在被子里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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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刷的墙脱落的灰积了厚厚一层,地板因时间久了瓷砖的缝隙都是黄的,木桌木椅还有蛀虫啃咬的声音,桌上摆着整整齐齐一叠书。
方苏躺在床上,摘了眼镜。
她只是散光两百多度,上周才配的眼镜,这会儿就想去买隐形眼镜了,这东西架在鼻梁上太不习惯了。
在床上翻滚了几圈,拿起手机打开学校论坛,找到自己收藏的几个帖子。
上面贴了很多张图片,每一张都是高清的,照片上是两人的背影,一个是王淮,一个是叶阳。
王淮抬头看叶阳的侧脸,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嘴边浅浅的梨涡,好看得像是会发光。
那么明显写在眼里的爱意,却被他注视着的人忽视了。
偷拍的人一定是新闻专业的,狗仔都没他拍得这么专业。
她由不得想起在操场与王淮的初遇。
那时候的王淮眼神是冷的,夕阳那么美丽,也没能照进他眼里黑暗的漩涡。
于是迫不及待地去问别人关于他的一切,脱离两年校园生活的她,第一次登陆学校的论坛,看到“天才”二字总是与他的名字黏在一起,满怀欣喜继续往前翻,赫然看到了这张照片。
她窥见了冰层之下,沸腾的岩浆。
她喜欢王淮,知道他和叶阳无比亲密的关系后,更加喜欢。
手机页面切换成了微信的视频通知,上面的名字是“边老师”。
今天下雨,她没像往常一样去老师家里听课,就只能在网上开视频听课了。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方苏交换一年回来后,教授们再没有知识可以传授给她,学校的领导找到这位大名鼎鼎心理学家,并且成功让他收下方苏作为“关门弟子”。
别人上大三,方苏才十八岁,每日在这位老师家里浸淫学术。
她按了接听,重新戴上眼镜,起身坐到课桌前,翻开一本外语原书。
“老师,今天也请您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