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小时的高铁并不算长。
王淮拆了包薯片,放在中间,边吃边上网查资料。
“你干什么呢?”叶阳丢了块薯片进嘴里,凑近他的笔记本看。
“找网站,看要去哪个网站投稿。”王淮手指在触控板上飞快滑上滑下,速度快得惊人,叶阳字都没看清。
叶阳说:“要不我问问陈秋哥?”
王淮说:“算了,我其实没打算把写作当梦想,那样太累了,文字不能当饭吃的。”
“那你在秋哥面前说……”
“我骗他的。”王淮点进一个新手交流网页,把笔记本转到叶阳那边,“我是个没什么毅力的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写作太磨人耐心了。我只想在繁忙枯燥的生活空闲之余把自己无法跟别人倾述的事情写出来,或者说记录下来,只给我,和我想给看的人看。这不是一个作者对待作品的态度,我也不愿用心写出来的有血有肉的作品被看客随意赞捧或辱骂,所以我不是当作家的料。”
新手交流网页上有吐槽的帖子——有人因半夜爆肝码字导致第二天无精打采上班,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他的文章只有两位数的点击量;有人毕业后自己租了个间破房间整天整夜码字,这是个把写作当做正业的人,他骗父母说找了一份十分体面的工作,而靠他写作一个月收入连两千不到;还有一个更奇怪的,家境优厚,却每晚睡觉前都要闭眼构思情节,但是他花钱找了大把推手也没办法让幸苦写出来的作品火起来……
是个负能量爆棚的网页。
叶阳看了几页,唏嘘道:“万事开头难嘛,你这么聪明,有什么能难得倒你的。大神也是从小白做起的,你很有优势,你们的辅导员都夸你是天才,要对自己有信心,嗯?”
王淮说:“那你想我往写作的道路发展吗?”
叶阳把那个页面关掉,“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你做什么都好,但是我更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算你毕业后后想找和专业不对口的工作,我也会支持你。因为是你想做,而不是你为谁做。懂吗?”
叶阳的回答等于把皮球又踢了过来,王淮茫然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一年很快就过去的,我不知道……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觉得好,我就去做。”
叶阳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为自己做却还没做的事?”
王淮想了很久,小声说道:“有。”
“是什么?”
广播忽然响了起来:“前方到站,广州东……”
王淮很快就说完了。
叶阳皱眉问道:“……什么?我没听清楚。”
王淮耳根莫名其妙红了,转过头去,叶阳追问几次他嘴巴跟焊了铁似不肯说话。
终于高铁到站了。
叶阳起身去行李架上拿行李,出了高铁站还要坐公交,一路都在嚷嚷问他那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到学校不得不分开才停歇。
王淮跟往年一样是第一个到宿舍的,秦明兄弟俩家里有人生病住院,可能会开学后来报到。廖明丰刚刚再他们宿舍群里说还在路上,估计晚上才到。
王淮把门窗都开出来通风,整理完行李,拿本书看。
晚饭叶阳被他舍友拉出去吃饭。王淮和廖明丰叫了外卖,两人吃完洗澡,聊了些过年的习俗和寒假一些趣事,一直说到十二点才熄灯睡觉。
叶阳的消息准时发来,是一段视频——他坐在床上,往下拍他们的宿舍全景。
王淮打字:我们宿舍只有两人,我和廖明丰,熄灯了没法拍给你看。
叶阳:……
王淮:晚饭吃了什么?
叶阳:火锅。你呢?
王淮:和廖明丰叫了外卖。
叶阳:……
王淮:?
叶阳:没什么。下次有这种情况你就来我们宿舍睡觉,吃饭也是。
王淮:哦。
叶阳:早点睡吧。闭眼,晚安。
王淮:晚安。
.
大三下学期基本就没什么课了,王淮大多时间都在宿舍里码字,还在网上接了写毕业论文的活儿,赚的不多。
叶阳的课少了,但不代表他就不忙,两人一星期下来见不到几次面,倒是每天晚上都打电话。
时间如耳畔的风,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不留痕迹滑过,他们回家过了大学最后的暑假和大四第一学期的寒假。
一年转眼就过去,迎来大四下学期,大学最后半年。
廖明丰在阳台洗衣服,突然就说:“王淮,你们毕业打算留在广州工作呢?”
王淮拿着刷子洗内裤,漫不经心说:“是吧。”
“还跟着叶阳呢?”
“嗯。”
秦明里面在看书,嘴里含着颗棒棒糖,声音含糊不清:“你们专业不对口还能一起工作吗?”
王淮一提到这个就愁眉苦脸:“他不让我跟他一块工作,说是在浪费人才。你们说我选这个专业就不能进网络公司吗?”
廖明丰想了一会才说:“端茶倒水的秘书……额当我没说。”他把所有衣服一股脑扔进桶里,倒了洗衣粉,踩啊踩,“你这份闪闪发光的简历扔出去,多的是要你的人,为什么不找一份简单高薪工作?进网络公司很累的,加班常有的事,而且整天对着电脑脸会变方的。”说完还用刚洗过衣服的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王淮:“……”
一说到毕业找工作的事,廖明丰也伤春悲秋了,叹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一副站在千山之巅的世外高人的模样,“哎,还是那俩家伙好啊,外企的招聘书都给送上门来了,还是双份,什么事都拆不散这对狗男男,真是邪了。”
秦尚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在笔记本上飞打字,翻译一篇文章,“你这是嫉妒,低俗。”
秦明把嘴里的糖拿出来递给秦尚,说:“张嘴,吃糖。”
秦尚专心看着屏幕,只张嘴,糖自有人帮他送到口中。
廖明丰狠狠踩下一脚,泡沫溅了满裤子,抓狂道:“靠!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王淮洗内裤的手忽然停住了,抬头盯着对面另一栋宿舍楼发呆。
大学还有半年就结束了,毕业后他和叶阳还会在一起生活吗?像读高中那会儿该有多好。
可惜他太贪心了,大学刚开学时很恨,天天想着能回到高中该有多好,即将踏出社会又觉得现在异地而居也很幸福。
可是大学毕业就该有自立能力了,雏鹰是总要脱离鸟巢才会飞翔的。叶阳一直是很独立自强的人,绝对不允许他自毁前程去做网络公司的秘书…
对了,他有钱啊!爸爸妈妈留给他的遗产够他们一辈子吃喝,他可以窝在叶阳租的公寓里,再不济住隔壁,这样每天就能看到哥哥了。谁说大学生毕业就一定要出去找工作,只要有钱坐吃山空也是可以的吧?
算了,这种蛀米虫的生活,叶阳肯定不会答应的。
而且他们非亲非故,哥哥弟弟都是假的!万一叶阳觉得他是个包袱,大学毕业后就把他丢掉去过自由自在的潇洒人生,那他又该怎么办?
王淮每次想这些事就来气,恨不得对着对面宿舍楼大喊一通,他把一天天过成单调的——想以后该怎么办。想到失眠也没想出个解决方案出来。
他对未来已经不止是迷茫,而是恐惧,快乐的日子即将结束,未知总是让人害怕。
他觉得自己有病。看到热热闹闹的招聘会,恨不得自己变成怪兽把他们踩扁;教授们好心问他有打算考研吗,他就闭口不答;看到陆续找到工作搬出去住的同学,觉得他们像是主动爬进屠宰场的小羔羊。
他经常梦见从云端高楼直直坠下、慢慢沉进无底的漆黑深湖、被面目狰狞的人围观……都说梦是欲望的真实反照。
他知道自己病了。
他看见的天空是黑色的,每个人都在埋头忙各自的事,他们于他而言就是死人,连呼吸都是多余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