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一点点从飞机的窗口缝隙间挤出,踩空,快速坠落,没有能拉住的东西,也没有坠落到实地上,只是一直在不断下坠。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挤压着内脏,窒息的感觉陇上心头,仿佛随时会死去。
喝!
王淮猛地深呼吸口气,睁开眼睛又因灯光微微眯起,转头看了看身边,没人!
他来不及多想,想站起来又被安全带勒回去,手忙脚乱解开,站起来四处张望,大喊:“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空姐听到他声音,转头去亲切地问道:“这位乘客,请您冷静一下,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您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吸引目光,王淮却看都不看空姐一眼,眼睛左右与快速转着,扫过所有乘客的冷漠的脸。
他在找人,但他现在思维太混乱,来不及组织语言求助别人,只是一个劲带着哭腔喊着叶阳的名字,还差点把空姐推倒。
梦里的失重感挥之不去,真实的恐慌袭上心头,那种感觉用被人拿跟长针从天灵盖刺入来形容也不为过,得有人告诉他现在在哪里,否则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可是现在那个人去哪儿了?
空姐十分好脾气地说:“您好,请你坐好……”
“叶阳?哥哥…哥!”
几名空姐都跑过来,生怕王淮会影响到其他乘客,询问无效之后,他们开始查找这名乘客的资料,试图帮他找到他的哥哥。
其中一名空姐回过头,朝来人说道:“哎这是您的朋友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叶阳微微喘着气:“对不起,请让一让。”
王淮听到声音猛地回头,推开几名空姐小跑过去,紧紧抱住叶阳,放声大哭,断断续续说道:“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你让我找不到你……”
叶阳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拍拍他的背。
所有乘客还有空姐都露出震惊的表情,换做是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肯定会觉得丢脸,因为王淮现在就像个闹了个天大的笑话的小孩。
这些人都是看客,他们没理由不为好笑的事情慷慨地献出自己的笑容。
尽管如此,叶阳还是拥抱住他,给他所有想要的——怀抱和低声安慰。
为什么不呢?理由很简单,别人眼中的他,永远比不上怀里这人心中的自己。
其实叶阳只是去上个厕所,没想到王淮会这么巧在这个时候醒过来,醒来了还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猫一直找他。朝空姐解释说王淮绝对不是精神病人,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这事才就这么过去了。
空姐态度很好,没再追究,只是开广播跟所有乘客道声抱歉,还加了一句“本次航班有一名特殊乘客……”
王淮被叶阳牵着回到座位上,叶阳重新帮他系好安全带,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嗯…”王淮抬起苍白的脸,眼里写满了委屈和恐慌,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悲伤,那是无法装出来的,任何演技高超的演员都没有这样让叶阳心如刀割的眼神。
“梦到我一直在往下掉,你没有拉住我,你没有在我的梦里,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王淮拉着他的手,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你不在我身边,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你刚刚是不是要离开我?是不是?!”
叶阳看着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眼神温柔得像能吸人魂魄的黑洞,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叹息一般的口吻说:“你没梦到我,一定是你因为不开心,你要振作起来,我只会在你最快乐的梦里出现,千万,千万不要觉得我会离开你。”
直到飞机降落,王淮都没睡着。
叶阳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行李,走出机场,先去吃了午饭再搭高铁回家,下站还要转一次公交。
事实证明晕车是可以习惯并克服的,王淮每次去北京来回路上都不爱说话,情况却比晕车晕到吐的叶阳还惨,现在叶阳不晕车了,他却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连续四五个小时在交通工具中被摇啊摇后脸色自如的人,好像一只断了线失去主人控制的木偶,眼神都是空洞的。
南方的冬天不比北京,a市好几年没下过雪了,天空好似一张泼满墨水毫无诗意的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怪味。
“冷不冷?”叶阳打算找间店歇脚,因为看这天要下雨了。
王淮摇摇头,呼出口热气很快消散。
两人前脚刚进奶茶店,外面下起倾盆大雨,好在都没被雨打湿。
“要两杯拿铁。”叶阳拿出手机付款,牵着人挑个角落坐下。热咖啡很快就被端上来,喝一口驱散旅途带来的疲惫,身体暖了些,雨却不见小。
“等雨小些再上车吧,这会儿不着急回家。”叶阳说,“昨晚你都没怎么睡,现在睡一会?”
“不困。”王淮其实困极了,在飞机的时候一直不敢闭眼,现在也不敢。
叶阳不想看他老是蔫蔫的,打趣道:“我不走,全部家产都在你身上呢,我可不想净身出户啊。”
“可是你就走过一次,你骗我说去买东西,把我扔在一个陌生房间里,怎么叫你都没出现。”
叶阳顿时语塞。
那是叶阳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但王淮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他所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每一句呼唤,叶阳都真切地回应了。
“以后都不会了。”叶阳心痛不已,握住他的心,捏着他骨节分明纤长的手指。
王淮没有抽回,五指穿过指尖缝隙,握住了,十指交叉。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笑了起来,眉眼渐渐舒展开,变得无比柔软。
叶阳轻轻翻过被王淮握住的手,两块完全一样的手表反射屋顶的灯光,发出十分璀璨的光芒。手表的时间一秒不差,那是他们一起调的时间,等秒针都走到十二那一格的时候按暂停又按开始,调了好几次才成功。
叶阳见外面雨小了,轻声说道:“我们……回去?”
王淮在心里小声抱怨这雨为什么不下久一点,他不舍得打破这种氛围,没松手,起身说道:“回吧。”
叶阳满意地笑了:“好。”
年关将至,今年制衣厂行情不好,叶清早早就放了假,还把年货都备齐了。
年货备好,厨房就是叶清和王淮的战场,叶阳叶阳推了室友的聚会,在房间和自己的程序较劲。
王淮做别的都很出色,唯独厨艺不精,叶清教了好几天了他还不会很好地控制盐量和火候,甚至在网上搜了不少菜谱学习,但是结果都不如意,屡战屡败的他偏偏拿出平时绝对没有的百折不挠的决心,每次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叶阳把食物送进嘴里,然后用让人不忍心伤害的语气问“好不好吃”。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叶阳的日常生活,而且和他良心说话的原则相违背。王淮心情不好就不爱说话,本来就话少的一个人,现在基本就盯着笔记本的菜谱自言自语。弄得他十分不爽,直接告诉他别学了,要吃什么让叶大厨做就行,这才作罢。
叶阳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赖到十点才起床,穿了棉衣起身去洗漱,偷偷看了厨房一眼,王淮和叶清有说有笑的,站在煤气炉前面讨论粤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王淮却是个怪人,刚来广东那会儿也没有见他又什么水土不服的反应,环境适应能力比变色龙还强。
王淮听到水声,走到浴室里看。叶阳含着一嘴的泡沫朝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活像个留着大胡子的圣诞老人,逗得他笑了起来。
大年三十,今年是他们在一起过得第三个除夕,去年是在广州过的,那时候王淮病还好没,他们窝在旅馆里写作业,甚至因为医药费开销巨大,连新年衣服都没买,吃的是十分平常的外卖,没有半点过年气氛。
现在想起来,那一年可真过得太惨了。两个才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一个还是精神病人,窝在小小的旅馆里,与世隔绝地封闭起来,把一年中最欢腾喜庆的日子过成平常。
王淮有什么好事都不舍得当做惊喜留到最后关头才说,尤其在叶阳面前,基本藏不住什么心事,“晚上吃火锅。叔叔去杀只野鸡,晚上我们吃顿大的,还有清蒸多宝鱼。”
“好啊。”叶阳含着一嘴泡沫,“那真是有口福了。”
“还是要你来主持大局,不然我和叔叔只能一锅炖。”王淮说,“那我们等一下去买对联吗?”
“朋鸟家里有,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