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打架了。
而且还是群架。
叶阳接到辅导员的电话时,差点没把耳边的手机给捏碎,气喘吁吁跑到办公室,看到王淮坐在角落里。仔细打量他,从头发丝儿到露出来的脚踝,一处都没放过——他脸上挂了彩,头上肩膀上还有沾着几根草。
再看看站在里面一帮人,二、四、五、六。
六人,个个毫发无损。
叶阳深吸口气,强行把梗在胸口的一口怒气给压下去。
“你好,请坐。请问是王淮的哥哥吗?”
辅导员认得叶阳的,这话只是说给参与打群架的那些人听的。
“是的。”叶阳说。
“王淮同学于今日上午十一点与本院的庄同学发生口角,又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产生肢体冲突,所幸这位司徒同学及时联系我们处理,这才没殴打致重伤的情况发生。围观者一致反映是王淮同学先动手,如此行为败坏校风。”
司徒曜说:“也不全是王淮同学的错。”
同学A:“卧槽司徒,你他妈哪一国的啊!”
同学B:“你这白眼狼!”
辅导员说:“你们打架还很光荣了?还以为是在义务教育呢不用承担法律责任了是不是!?”
那两人被这一喝瞬间蔫了下去,没人敢说话了,辅导员这才朝叶阳说:“你把人领回去,明天把5百字检讨书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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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饱了撑着打什么架?”叶阳拿着路上买的医用冰袋,捏破了捂在他肿起的左脸上。
“……他们说我和哥哥不伦不类。”王淮疼得“嘶”了一声,“再说一次我就打他们一次。”
叶阳忍着没笑出来:“你和他们一般见识?我是你哥,他们会这么觉得也很正常,但你打他们就显得你特别幼稚,知道不?”
幸好这事没闹到上面去,辅导员甩了份检讨书给王淮,走个形式而已。这玩意儿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份小学生试卷,不扣处分的话对两人的学业没什么影响。
王淮委屈极了,撅起嘴道:“你不是我哥。”他帮叶阳说话才会和他们打架的,现在叶阳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教训他。
叶阳存了整他的心思,故意问道:“那我是谁?”
王淮皱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张着小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天后才说道:“你是哥哥…”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楚。
王淮以一敌六,打架摔倒的时候按到地上一块锋利的石头,划了道横过掌心的口子。叶阳示意他自己拿着冰袋,清创好了找来弹力绷带在他手心一绷,完事了还不忘记要教育他:“以后遇到这些事就和我打电话,别和他们硬干,你这小身板也就打得过三岁小孩儿。你看你打了一架,威风了,还不是自己脸上挂彩。”
王淮顺势在他手上抓了一把,自己疼得五官皱成一团,连着把叶阳给吓得够呛:“别折腾了小祖宗,睡觉。”
王淮被塞进被窝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你不生气吗?”
“我快气炸了!”
“……”
王淮这一问,把叶阳接到电话憋到现在的怒气就全部一次性爆发出来:“我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去打架!还是孤身一人打群架!你是校霸?还是社会黑帮老大?打一架就能解决事儿了?这次是命好没缺胳膊少腿,你才二十岁呢王淮,现在就会打群架,再长大几岁是不是天都给你掀翻了去?”
“……”
叶阳绷好绷带,帮他拿住医用冰袋,“骨头没伤着,这几天你给我绕着那些人走!再打一次架你们辅导员也捞不回你了。”
王淮空出双手,开始作妖去撕刚贴上的绷带。这玩意硌在手心很不舒服,本来没觉得多疼,现在贴了这玩意儿,动一下都觉得伤筋动骨的钻心的疼。把光荣负伤的爪子伸到叶阳面前,加上肿了半边的脸上的泪汪汪的眼睛,简直没把叶阳看得心猿意马。
“哥哥,这儿疼,好疼啊…”
“……”
怎没把你给疼死呢?
有了打群架的前科,叶阳又干起家长接送幼儿园孩子上下学的活儿。闲言碎语短时间内不会停,甚至有人把去年边荀“欺负”王淮的帖子贴了出来,两人再度被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
叶阳对此则是嗤之以鼻。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弟弟,连癔症他们都挺过来的,这点不痛不痒的语言攻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还是每天不辞辛苦搭一个小时左右的公交去王淮的学院,带着他走一段半个小时都不到的路,再搭一个小时左右公交回自己的宿舍。
半年过去了,他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勇敢,在流言失去讨论热度前竟一日未曾失约,平安护着王淮度过大三上学期。
只是再不会牵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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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王淮过得十分悠闲,相反叶阳就快熬秃头了。
两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寒假,叶阳早早就在南校区宿舍门口等人。王淮拉着行李箱,和廖明丰有说有笑走下来。
“叶阳来了。”廖明丰说,“你们聊,我先走了,寒假常联系,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记得介绍啊。”
“一定。”叶阳目送他离开,转身问王淮:“你们宿舍其他人呢?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下来。”
“他们刚走,家里人开车来接的。”
叶阳哦了一声,拿瓶水给他,看见他手上和自己一样的腕表,镜面反射出几道璀璨夺目的光,满意地笑了起来。
王淮的癔症痊愈的第二天,他坐在床上,盯着右手的手表,一看就是一整天。
叶阳没问他要不要,擅自买了两只一样的手表,趁他睡觉帮他换上,另一只戴在自己左手上。一直戴到现在。
“笑什么?”王淮接过喝了几口,放在自己书包旁边的口袋里,奇怪地问。
叶阳还在笑:“没什么,看见你心情好。”
王淮也跟着笑了起来,傻傻的模样更好笑了。“我也是。”
叶阳心情说不上来的好,一手揽过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向前走去,突然停了下来,“哎对了,王淮,你坐到行李箱上面去呗。”
“?”
“坐上去,听我的。”
王淮不明所以“哦”了一声,□□背坐了上去,回头问道:“不会压坏吧?”
“不会——你那么轻,坐好啊。”叶阳像推婴儿车,往前走着没几步又哈哈大笑:“回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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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高铁站,王淮病好后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车厢里闷得慌,还有股呛人的烟味。
叶阳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他,从书包里拿了个口罩来,帮他戴上,又摘了一边耳机给他,“睡一觉就到了,要不听点歌?”
“听歌吧。”王淮的声音隔着口罩有点沙哑模糊。他本来不想睡的,歌声一响起来眼皮就忍不住打架,小声抱怨道:“你怎么老放这种催眠歌啊,听得我犯困。”
歌曲是随机播放模式,叶阳闻言就点击下一首。熟悉的旋律响起来,王淮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
这是他生病时最常听的,声音响起来就让人忍不住想起那段绝望的回忆。
“我马上换!”叶阳说。
王淮却按住他的手,摇头,微微笑了起来:“就这首吧。那些不重要的事已经影响不到我了,所以没必要避着。”
高铁进入隧道,车厢内暗了下来,轻快的钢琴声在连着两人的耳机中演奏。同样的歌曲,同样的人,歌声自耳机泄露而出,乘着风落飘向远方,掀开旅馆的窗帘一角。
旅馆内,新入住的客人正在收拾行李,突然转身朝另一人说道:“起风了啊,去把窗户关一下。”
有人走过去,发现窗是关着的,抬头看了看天空,叹道:“哎,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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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还是睡着了。
叶阳轻轻把耳机拿掉,喊了他几声,说到了。
公交车毕竟颠簸,王淮睡不着了,跟用显微镜观察细胞活动的科学家一样看着叶阳。
叶阳被他这样看一年了,倒也不是不习惯,只是现在王淮病好了,他已无法把他当成那个癔症少年了。这样毫不掩饰□□裸的目光似乎化成实质的东西潜入他的身体,刺激着大脑的荷尔蒙,无端上演一场掀起狂浪拍打礁石。
叶阳使劲吞了口口水:“……我是晕车药吗?这么看着我就不晕车了?”
“你好看。”王淮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像午后蜷缩在主人脚边晒太阳撒娇的小猫。
叶阳因为很努力学习被老师称赞、性格好被室友称赞、球打得好被人称赞、甚至连食堂阿姨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帅小伙子,被这么直接不带半点水分地夸好看还是第一次。他呆了呆,正要习惯性地谦虚,王淮又说:“就是很好看。”
说完就逃避似的转过头,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面的一闪而过的汽车。
叶阳盯着那僵硬的背影许久,伸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上,拨弦般,灵巧的手把他几根头发在拿在指间绕啊绕,很快梳理好。
似乎是玩上瘾了,手离开时还恋恋不舍地轻轻扯了一下那几根头发,只是落下的后无处可放。
王淮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沧桑悲悯的双眼无处可逃,撞入叶阳清澈的眼眸中。
叶阳觉得自己立了件大功,却不知道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已经失去唯一可以光明正大牵起那人的手的理由,他自己亲自放弃的,因为他自私地想要一个活着的、可以和他并驾齐驱的王淮。
他再也不能拉着他的手出去散步、再也不必讲睡前故事、再也不会有人只依赖他一个人。
可是叶阳看不到这些“失去”,他依旧觉得自己是伟大的,他把王淮从病痛的折磨中拯救出来,以后他们会一起骄傲地走向未来,那才是属于他们的人生。
只有王淮知道他们之间失去了什么。
那是无法被宣之于口的禁/忌、是变态的依赖和被动的照顾、是在绝望中挣扎质变的感情。
他变成“白痴”才敢说的那句喜欢,现在是绝对的秘密。
原来变成“白痴”也是有好处的,活得太清楚反而太累了。
他再也没机会说喜欢了,时间久了,叶阳也会忘记他曾说过的那句“喜欢哥哥”。
试问一个白痴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实?又能被记住多久?如今他被迫从美梦中苏醒过来,冰冷彻骨的现实变成一堵透明的墙,再度横在两人中间。
他想撞破这面墙,告诉所有人——王淮喜欢叶阳,喜欢他哥哥!可是他不敢。
因为叶阳是正常的。
他害怕,怕把脑袋撞开花后看到叶阳厌恶的眼神、怕因为自己日渐恋慕且无法控制的怪异情感而想起过去那段被扭曲的残忍的岁月、怕最后落得两头空,把自己也搭进去。
时间仿佛倒退到两年半以前,那时他还没遇见叶阳,整日整夜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那时的他是怪物。
现在他又变成了怪物,在爱与不爱之间来回摆动。
他们之间,是再回不去,也无未来?
但……
只要下定决心打死不开口,就不会有那么多纠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