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暴力这事可大可小,叶阳看出警察并不是真心想管。
再说这也不算事。
警察从叶清的邻居口中得知那女人五年前自己离家出走这事后,对叶清的态度就好了起来,却没想到那女人狗急跳墙,竟然还拿出了伤情鉴定报告,只是这份报告日期是在一个月前的,而他们确定一个月前这个女人并不在a市,宣布这份报告与她所控诉叶清家庭暴力无关。
医生确诊叶清精神异常,但由于他殴打公民至重伤加袭警,这两条也够他坐十几天牢了。
警察问什么叶阳就回答什么。这事本来就是那女人瞎扯,完全用不着骗人。警察得知他竟然还是名牌大学尖子生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附和着说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能出人才简直不可思议,随后批准他去拘留所探望叶清。
还没走进那个铁笼,突然有位民警同事跑进来,说外面有一个人要找叫叶阳。
叶阳已经猜到是谁,叹了口气:“那是我弟弟。请您允许他站在看得见我的地方,他是个癔症病人,看不见我就要发狂。”
王淮和叶阳一起站在玻璃窗后面。
叶清满脸颓废坐着,父子俩拿起电话。
叶阳道:“警察已经把这事都调查清楚了,老实点不要再闹事,关几天就出来。”
叶清却不想说这破事,问道:“王淮这是怎么了?”
“他得了癔症,比你要好,他不会闹事。”
叶清知识有限,并不了解癔症是什么东西。他以前就挺安静一个人,现在只是呆了些,瞧不出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总之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大病,再说他是个可靠自律的大小孩,那个什么症应该也不是问题。
“这样啊……他爸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你千万照顾好他,不准因为他得了什么癔症就当成块破布扔掉。”
叶阳冷冷说道:“我不是你。”
叶清沉默了一会,哭笑不得说:“你们回去吧,不要为了我个糟老头子浪费时间。”
电话打了连五分钟都不到,叶阳挂断电话,牵着王淮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叶清看着两人的背影,还暗自笑了一声:“这俩小伙子挺腻歪。”
陈鹏在拘留所外面,单腿架着摩托车,放下手机朝来人说道:“叔叔没事吧?这要搞多久这事?”
叶阳示意他到了别处再说。
陈鹏配合他们的脚步,故意开得慢,和他们保持一个速度。听完这件事的全部过程,忍不住按了一声喇叭,把王淮吓得不轻。
叶阳:“干什么呢你!?”
陈鹏左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车头上,“不是…这个疯女人折腾出来的蠢事,怎么坐牢的不是她啊?”
“别怕,没事了,咱们要回家了。”叶阳安抚好受惊的王淮,朝陈鹏说:“有些伤倒真是我爸打的,人都看着呢,而且他们的婚姻还有法律效力。说白了就是两人没有离婚,刚刚打那么几下勉强说得上是家庭暴力了,还敢袭警,真是活该坐牢。”
陈鹏道:“那要关多久?”
“半个月吧,关着玩玩而已,警察也不想管这闲事,谁想管呢。”天已经全黑了,叶阳看着王淮问道:“饿了吗?吃肠粉好不好?”
王淮点了点头。
“走吧朋鸟,一块吃去,好久没吃老家的肠粉了。哦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去香港念书念得怎样?”
话题被叶阳岔开,陈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顺着楼梯往下走,“我又不是上的名牌大学,哪跟你们比啊,就混个金融,出来了继承家业呗。”
“你倒是一点没变。”叶阳笑着说。
“哥我明明变帅了好吗?倒是你,一看就知道大学荒废篮球事业,都没长个儿的,还架副眼镜,真有那么点斯文败类的样子了哈!”陈鹏说完,又试探性地说道:“王淮他……”
叶阳很快就接下他的话,天大地大老子无所畏惧的语气:“他啊,好着呢!”
陈鹏最后还是没和他们一起去吃肠粉,今天碰到这事,他们都没多少心情唠嗑。
叶阳带着王淮买了肠粉,在肠粉店吃完才慢悠悠走路回家。
开门进去,家里乱成一团,客厅的站立式风扇都被砸坏了,很有年代的木沙发上面全是划痕,一地狼籍。
叶阳让王淮在门后面呆着,拿着断了柄的扫把把地上的玻璃渣茶叶扫干净,这才让他走进来。
幸好他们的房间完好无损,看来叶清还是有点理智的。
“你先去洗澡,我再收拾一下。”叶阳从两人的行李箱里拿出衣服递给他,忽然想到什么,“等等,我去看看热水器坏没坏。”
花洒已经断了,掉在地上滴着水,热水器上面一个大窟窿,还好煤气关着。
叶阳扶额叹气:“算了,我烧点热水。”
可惜厨房也难逃一劫,地上全是碗盘碎片,不过煤气炉看起来还是好的。
叶阳去拿扫把扫干净,这才让他跟着进来,拿个锅烧水,正要坐在椅子上,却被王淮拉住了。
叶阳莫名其妙:“什么事?我在烧热水给你洗澡,浴室里的热水器坏了。”
王淮拿起椅子上的瓷碎片,叶阳这恍然大悟,侥幸没有屁股开化。很快接过碎片拿出去扔在垃圾桶里,回来拉了把椅子,招呼一声:“过来,坐下。”
王淮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很疼吧?”叶阳把椅子让给他坐,自己站着俯身,轻轻抚过他额头一个青肿大包,“吭一声也不会?还好门缘是圆的,不然得留疤了。”
王淮眼睛微微眯起,一点也不怕疼似的,一副晒太阳的慵懒小猫模样,甚至拿脸去蹭叶阳的手掌。
他这么主动,叶阳反而像被烫到一般抽回手。
王淮呆呆看着他,不解:“哥哥?”
叶阳无厘头地问了一句:“你难道不会痛吗?”蹲下来,轻轻环过他的双肩,将坐在对面的人圈在怀里,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肩窝处,自己的头也斜靠在他的肩上。
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
“你什么时候好起来呢?你快好起来行不行啊?我受不了了,真的……”
这样的王淮似乎也挺好的,他丧失了外界的感知,不会痛,也不会难过。只是这份痛和难过,全部转移到叶阳身上。
叶阳是个人,他不是那么伟大,也不矫情,王淮的主治医生的连番打击和叶清被关的事,快要压垮这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无处宣泄的烦恼如积木般层层叠加,当压抑的情绪到达某一个临界点时,他不能像王淮那样自我封闭来逃避现实,也不能像叶清一样通过砸东西来宣泄不满。他只是恳求王淮快点从美梦里醒过来,和他一起对抗现实的风暴。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爱着王淮的,只要有一点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他就渴望和王淮一起面对。
他并不是像他说过的那样伟大无私,既无法看着王淮忍受治疗的痛苦,也没办法自己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一切。
他怕了,反悔了,他不想要这样的王淮了。
王淮现出微微错愕的表情,垂在双腿旁的手指不自觉地痉挛抽搐。待在叶阳身边已经很满足了,可是他不想看到叶阳这个样子。
费了半天劲才从干涩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他说:“…哥哥。”
“你好起来,好不好?”叶阳哭着求他。
笑容并不是最好的良药,眼泪才是,哭是真实的,笑是被聪明的人玩烂了的把戏。
餐桌上的锅倒了,粥全流了出来,蔓延到桌沿,拉出长长的蛛丝般的一条直线,滴落在地上。
水已经烧开了,在被摔得变形的锅中咕噜咕噜直响。
他们在这里拥抱。
肉/体紧紧贴近,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
但是别怕,有人不惧长途跋涉的劳累,正马不停蹄朝着内心指引的方向前进,虽然很慢,但是对于已经拼尽全力奔跑和翘首企盼的人来说,小小的一步也是前进。
他们有时间,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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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叶清被放了出来。
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办离婚,那女人打死不同意,依旧每天上门撒泼,叶阳最后说了一个六位数的数目,那女人才答应下来。
钱是从他和王淮存下来的稿费以及叶清给他们留的学费抽出来的,甚至连他们准备去爬山旅游治病的钱也搭进去,七拼八凑也只凑了个五万,剩下一半是他擅自从王淮那张银行卡里挪出来的。
姑且说是擅自吧,他虽然问过王淮,但是他那个样子,答应和不答应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钱凑齐,那女人就领着孩子十分爽快地签了离婚协议书。
叶阳冷冷看着女人,警告一般说道:“这钱是留给那个小孩的,他是无辜的,希望你能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
那女人只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小孩步伐小,差点被拉扯摔下,却还是回头,露出干净纯洁的笑容,无声地说了句“再见”。
大概会被转手卖掉吧。
叶阳转身看着身边的王淮,说:“欠你的钱,等我毕业出来工作了一定还给你。”
王淮抓着他的手玩,没听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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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叶清正在做饭。
他最近没去打工,在家帮忙照顾王淮。
吃过晚饭饭,叶阳就先去洗澡了。
叶清拉着王淮在房子转来转去,这看看那看看,自言自语说个不停:“这是你们单车、篮球,还有高中校服,叔都帮你们好好收着呢,王淮啊,你跟叔应一声。你成绩好,叔本来是很放心你们的,怎么才半年不见你就成这样了啊?是不是阿阳顾着念书没照顾你?你跟叔说说,叔一定好好教训他,你说说话……”
王淮低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篮球,眼帘也垂着,看不出情绪。
叶阳洗好澡出来,把自己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又去客厅的红色长木椅上找王淮的衣服。王淮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跟忽然通了电的机器人似的,抱着篮球跑到他面前。
叶阳知道这是他要陪他玩的意思,却说:“先洗澡。”
“哥哥?”王淮双手捧着篮球,递过去。
叶阳只好把衣服放回椅子上,接过篮球,拍了几下后放一边,“好了吧?可以洗澡了吗?时间不早了知道么?”
王淮眨了眨眼睛。
叶阳这回不依他,拿起他的衣服,转身朝浴室走去。似乎料定那人会跟上来,头也不回,边走边说:“家里不能打篮球的,以后有空了我打给你看,现在太晚了,你还有很多作业没做知道吗?”
热水器新买的,还是传统的燃煤加热器。叶阳早帮他放满一桶热水,只要挂好衣服就可以出去了,王淮会自己洗澡的。刚把衣服挂好,转身,忽然迎面浇来一股热水——王淮打开了花洒的开关。
现在是十月,但南方的十月还是夏季的温度,他们都穿短袖。水是温的,叶阳不觉得很糟糕,只是被当头浇了水,骇得一个激灵,马上伸手去关了。
王淮看着刚洗好澡的人又被淋了一身,似乎觉得挺好玩的,还想再去开水龙头。
“你这……”叶阳一抹脸上的水,哭笑不得:“你还真是记仇啊。”
王淮也被殃及溅了一身水,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挥舞着拳头把人赶出去,这才脱衣服洗澡。
刚洗完澡又淋了一身、站在浴室门口的叶阳,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