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大二过去了,寒假他们呆在旅馆里,头一次过年没回家。
叶清打电话来问,叶阳以工作忙为由糊弄过去了,他戴起了眼镜,一边照顾王淮一边拼了命地学习,功课好歹是没落下。王淮自然不用说,成绩优秀到领到国家奖学金,但考勤太差,与这笔钱无缘。
一切没有什么变化,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直到那天,一通电话将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彻底打破。
那时叶阳独自一人从医院出来,骄阳似火,晒得人头晕眼花。
医生说王淮这种病可以借旅游放松心情、排遣长久累积下来的负面情绪,将他从假象世界里捞出来。
叶阳从医院出来就一直想着去哪里玩,爬山似乎很不错……
电话是在七月上旬打到叶阳手机的,是陈鹏打来的。他接完电话后飞快回到旅馆,只花了十分钟把两人的衣服塞进行李箱里,然后又拉着王淮步上公交、赶高铁,回到a市。
叶清精神失常后,在得知叶阳和王淮考上国家重点大学后已经很少发作了,叶阳都以为他的精神分裂症不治而愈了,却没想到这一切被一个女人到来彻底击碎了。
说来很滑稽,以前不管叶清怎么在家里闹,叶阳都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装作没看到,可等真正出事的时候,他竟然会紧张到连三个多小时的高铁都嫌太慢。
赶到的时候天快黑了,家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邻居,都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叶阳直接无视他们,拿出钥匙开门又迅速关门,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呼吸一滞——
叶清正在疯狂砸东西,地上全是茶具和镜子碎片,连那只从叶阳出生用到现在的矮凳子都被摔得粉碎。
一个圆形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然后就不转了。
叶阳愣了好一会,刚迈出脚步,地上全是玻璃和塑料椅子的碎片,竟是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站在门后怒道:“你在干什么?!”
叶清手里拿着扫把,正要往墙上砸去,闻言像石雕一般呆住,机械地转头看着站在门后的两人。
王淮被这一吼吓得不轻,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你先在这等一会。”叶阳掰过他的身体让他背对着客厅。怒气冲冲走到叶清面前,一把抢过扫把,怒道:“这处是你和我妈一起存钱建的,你要砸,问过我妈了吗?”
叶清道:“原来是儿子来了,你放心,因为是你妈跟我一起建的我才要砸,可不能让别人偷抢了去。”
叶阳眉头皱了起来,“你疯没疯?”
叶清跺了跺脚,将地上一张纸狠狠踩了下去,动作干净利落,完全看不出是在发疯,他说:“你这是跟你爸说话的态度吗?不在学校念书跑回家做什么?”
“因为接到电话有人说你疯了,我们从广州大老远跑来看你砸东西,我觉得我们才是疯了!”
“你们?”叶清转头,这才看到站在门后的人,语气瞬间软了几分,“王淮也来了?怎么回事?谁说我疯了?”
叶阳道:“别喊他,这事跟他无关。我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你要砸我妈的房子?”
叶清下意识低下头,挪开脚。叶阳看见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弯腰捡起了,推推眼镜,冷冷道:“亲子鉴定书?你哪搞出来的儿子?”
叶阳这下全明白了,原来是十五岁卷款离家出走的后妈来要“债”了。
再婚又被甩一直是叶清的心头梗,被亲儿子挑破几乎难堪愤怒,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怒道:“这是大人的事,跟你们没关系,都给我回广州念书去!”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哭嚎声,凄楚且悲恸:“叶清赶我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怀了身孕,现在儿子长这么大就想认一认他的亲爸爸,可怜我儿子,刚见到他爸就被打了一巴掌,你们看,脸还红的!”
叶清气得脸都红了,对着大门就是一通大骂道:“臭婆娘!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我把你当菩萨供着,是你自个儿走的,现在还要弄个野种来讹我?!我不骂死你们俩贱货!”还不解气似的,又大步流星去开门,用力推开门。
他正在气头上,火起来是不管不顾的,王淮又成了个木头呆子,这门就重重嗑在站在他额头上,很快就肿起个大包。
“你这个神经病!什么我赶你走的,臭婆娘!自己跟了别的男人,现在被那男人不要了又来黏着我了?要点脸行不!拿张假的报告就想让这贱种随便找个人认爸爸,啊?我不打死你这个臭婆娘!”
叶清骂完,竟然真的伸出手在那女人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那女人看似可怜实际上却占了上风,只一个劲哭着喊着,还趁人没注意,重重捏了三岁小孩的腿一下,那小孩吃痛哭喊:“爸爸不要打妈妈,不要打人……”
看热闹的邻居马上七嘴八舌嘀咕起来。
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拿着鉴定书只莫名觉得讽刺。
什么啊,生活竟然比电视剧还狗血。
叶清还在外面打人,这一打很快就把邻居口中的风向给打歪了。
“你怎么不去死!妈的臭婆娘!滚你妈的妓/女!”
叶阳走出来的时候,那女人嘴角都被打流血了,死死抱着自己儿子。叶清的拳头暴雨般落在那女人背上,看起来真像个疯子了。
那女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推开叶清,抱着自己的儿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声嘶力竭骂道:“你这个禽兽!赶走老婆还要当众打死自己亲儿子!我告诉你,我死你也别想安心过日子!我们法庭上前见!”
说完就抱着儿子,踉踉跄跄走了。
难怪叶清会砸东西,等他死了分家产,少不得要给那个小孩一点,这样岂不是便宜了那女人?
亲生儿子,能不留间房给他嘛,呵呵。
“去死好了贱女人!”叶清啐了一口。邻居们马上散开了。没等走进屋子,隔壁一位大妈好心跑过来说道:“那女人跑到桥上了,好像是要跳江了!老叶啊你还是去看看吧,别闹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叶清气还没消,对着那位好心的大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那种贱女人死了也活该,自己跑出去搞男人,回来给我整个儿子,谁他妈认啊!”
话音刚落,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叶家距离那桥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大妈说:“警察都来了?哎呦不得了啊老叶,你还是去看看吧,这可是两条认命呦!”
“不去!干老子屁事?!”
“这……”
“要死就去死好了,死了老子还清静!”叶清懒得再废话,转身就要进屋,刚好对上堵在门口的叶阳冰冷的眼神。
他们赶到的时候桥边围了一圈人,还有警察拿个喇叭在不断劝说。
这桥有些历史了,是叶清的父亲那一辈人,几个村子青壮年一人一块砖石抬上去建起来的石拱桥,桥下是条已经被堵住源头的小江。
死水黑沉沉的,还有不少水浮莲。
女人抱着只有五岁的儿子,站在石雕护栏旁边。护栏只到女人的胸部高,只要她一侧身,随时都会有头往下栽去的可能。
“我老公不要我和孩子,还殴打我,是他逼我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你们不是警察吗!啊?!”
警察十分伤脑筋地说道:“这位女士,请你先冷静一下,下来再说。”
“看到我们母子身上的伤了吗?他那是家庭暴力!”
众人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只见站在桥上的女人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露出一具青白交错的身体,“他把我打成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啊!!为什么?!”
那么多伤不是几个拳头落下就形成的,且叶清把她娶回家那十几年,压根没有动过手脚,好东西都是先让老婆用,最后一年更是连碰都没碰她。儿子是假的,这些伤也是假的!都是要来讹钱的!
可同情心泛滥的路人总是很容易就被弱者带动情绪,他们愿意相信女人是真的被家暴逼上绝路,不得已才会抱着儿子来跳江。
叶清没什么文化,更没见过世面,气疯了已经,站了出来又是一通怒骂:“你这个疯女人!”
女人看到他,哭得更凶了:“就是他!他对我家庭暴力!就是他!我现在报警并要求你们逮捕他!”
警察看见叶清就想过去先和他沟通,却没想这人竟然自己跑了起来,一把将那个站在桥上的女人拽下来,按在地上使劲揍!
他的精神分裂症发作起来很是可怕,拳头下去一点水分也没有,当场就把那女人揍得哇哇大哭,三个民警合力才好不容易把疯狗叶清拉开。
“我们怀疑你涉嫌家庭暴力,请你跟随我们到局里走一趟。”
叶清扭成一团,见人就是喷火地骂:“涉嫌你妈个屁,警察吃饱了没事干管平民百姓家事?!一个疯□□的话你们也信?妈的给老子松开!”
叶阳牵着王淮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叶清的拳头落到民警身上。
袭警?
他脑袋闪过一阵短暂的空白,接着听到手铐上锁的声音。
叶清不断扭曲挣扎,大声骂道:“给老子放开!!!看我不杀了那个疯婆娘!!”
几名民警扶起挨了一拳留鼻血的同事,严肃地说道:“现在你不但涉嫌家庭暴力,还公然袭警,带走!”
叶阳听到这句“带走”,心里咯噔一下,忙转头对身边的王淮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
王淮朝他露出好奇懵懂的眼神。
叶阳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走,可走没几步王淮就跟了上来,他又停下耐心地说了一遍,才转过身衣服就被人拉住。
叶清已经快要被塞进警车了,叶阳心底着急,顾不得什么,冲着他吼道:“不准再跟过来!站在这里等我听懂没有!”
王淮性格内向且随和,叶阳也不是动不动爆粗打骂的暴脾气。两人认识到现在,除了把王淮关在浴室那次叶阳真正动过火以外,相处都十分融洽。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王淮用这种恶狠狠的语气吼,直接就把人吼懵了。
叶阳顾不得他,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转身撒腿跑到警察面前说道:“叔叔,我是他的儿子,我爸爸他精神不太好,他是个精神病人!你们先听我解释,不要带走他!”
叶清听到是儿子的声音,奈何被上了手铐,只能扭过头喊道:“阿阳你来做什么!这群狗屁孙子都是孬种!!和他们废什么话!”
“你闭嘴!”叶阳恨不得上去把自己老爸揍晕抗走,朝警察说道:“那个人不是我妈,她早就和别的男人跑了,被别的男人不要了又回来赖着我爸,我爸精神病发作才会动手打人的!”
年轻的民警说:“小弟弟,他把警察鼻子打歪了,那名女士报警指控他家庭暴力,他怎么也得跟我们回局里一趟。”
叶阳道:“她都没有证据,凭什么随便指控别人!?”
“她身上全是淤青,刚刚你爸还动手打人。小弟弟,你说这是你爸爸,那么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民警打开车门,有人在背后推了叶阳一下。
“好,我会配合警方调查。”叶阳说,“那个女人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去问我家附近的人,大家都知道这事,我也相信警察叔叔会给我一个公道。”
“当然,这还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可以先等一下吗?我弟弟还在等……”
王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脸色苍白得吓人。叶阳忽然对刚刚吼叫的行为感到自责,抬手摸摸他的头,柔声说道:“你先回家……不,你先去朋鸟家,就是我带你去的那个书店,我们一起去买行李箱的地方。朋鸟放暑假在家,你就跟他们说是叶阳叫你去的,知道吗?”
王淮少有的皱起眉,小声地喊他:“哥哥?”
“我就离开一小会,很快去接你。你乖乖去他家呆着,知道吗?”叶阳得去警察局把自己袭警的老爸捞出来,等警方调查清楚后妈的事,叶清恐怕免不了要蹲几天牢的,这点苦是吃定了的。
叶阳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给陈鹏打个电话,麻烦他来接王淮。本想等陈鹏来了再走,可是警察等不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让王淮在这里等。刚坐上警车,警察正要关门,王淮突然挤在门缝中,喊了句“哥哥”,作势就要上车。
警察早就看出他不对劲,也没怎么凶他,只严肃地说道:“小弟弟,回家去。”
叶阳探出半个身子,着急地说:“请你们不要伤害他!他精神不好,不是有意妨碍警察办公的。”又朝他说道:“回去,我很快就去找你。”
警察见他依旧卡在门缝不动,只好起身把他推开,王淮哪里是民警的对手,被推了个趔趄,起身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了。
等站稳时,已经看不见哥哥了……
那女人和小孩也被警察带走了,警笛声渐渐远去,吵杂纷扰的围观者们也都各自散去。
这座桥是附近几个村庄的连接纽带,平日里车水马龙,行人车辆来往匆匆,各种交通工具驶过的噪音不绝于耳,带起的尘土很快被风吹散。
王淮迷失在石桥上,进退两难,仓皇失措间踏出一只脚,一辆私家车呼啸而过,差点没把他当场撞飞。
“你在干嘛?!”陈鹏骑着摩托车,把安全帽的挡风板往上一推,“不要命了你?”
王淮只是盯着警车远去的方向,喃喃道:“哥哥…”
陈鹏没想到高三分别到现在,两年了,重逢时,故人已非当年模样。他甚至连叶阳的面都没见着,在家忙着打点书店时接到一通电话,感人的话题还没聊上,却是先收到一个坏消息——帮叶阳把患癔症的王淮带回家看好。
癔症是什么?好像是个挺严重的精神病?
陈鹏看到他跟木头一样没个反应,耐心说道:“他没事的,就被请去局里喝杯茶坐一会就回来了,你先跟我回家,他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嗯?王淮?听见我说话了吗?卧槽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