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带王淮回旅馆,把人带到浴室,打了盆水帮他擦脸上的泪痕。
“王淮,你还记得那人的名字吗?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吗?你很讨厌他是不是?下次再看到他就狠狠揍他一拳,不要躲在角落里哭,真没用。”
叶阳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把毛巾拧干晾好这才领着人坐在床上,拿起放在床头的木雕塞到他手里。
“先坐一会,我去热菜。”
才一转身就被人揪着衣服拉了回来。
“我就在这,不走。”叶阳转身,想把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抽出来。
王淮力气大得要死,夏□□服薄,叶阳不敢扯太大力。认命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想劝他睡一会儿,但是他固执地坐在床边发呆,好像一个聋哑盲人,丧失了对外界做出反应的能力。
叶阳只得放弃劝他睡觉的念头,他忽然觉得很绝望,对方只是个需要费心费力照顾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空降大麻烦。
如果没有王淮,叶阳照样可以考上Z大,他的大二生活不会是这么提心吊胆。
但是王淮就这么突然出现,就因为人所谓的良心,叶阳把这个大麻烦揽收了过来。
麻烦其实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但他并没因此生出退意。他文采平平,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却很有身为“哥哥”的自我认知,只是因为这点关心,话说出来就有那么点教训人的感觉:“他不是边老师,你不用怕他的,相反他很怕你,你随便把他怎么着他都不会反击,但是你刚刚做了什么,你只会哭,一定要等我到了扶你一把才舍得站起来吗?看着我王淮。”
叶阳刚认识的王淮胆子不小,他敢和马林这种混社会的人面对面杠,也不是个哭包,更不是个弱鸡。他斯文且有脾气,有时候固执得不可理喻,他蛮不讲理把江子卓送他的试卷丢给叶阳、偷偷吃阿米替林,他那么惹人喜欢,绝对无法让人真的对他生起气来。
现在的王淮呢,胆小懦弱,甚至无法忍受独处的孤独,他就像被剥了壳的贝,一点点都磕碰不得。
叶阳把他的肩膀板正过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逼他的视线强行凝聚在自己身上。
“你说话,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他不是边虞,你到底在怕什么?”
王淮其实都听懂了,泪水从红肿的眼眶里滑落,额额额支吾了半天,也只是从喉间逼出一句软软的“哥哥”。
深入骨血伴随他成长的恐惧比回忆要来得真实,他只被告知要害怕躲避,却忘了害怕什么躲避什么。
他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像失去承重墙的大厦、被抽走中间几块积木的积木高楼,他其实危在旦夕。
人都是有避害本能的,何况那是对于他来说未知的恐惧,他其实也很无辜。
等了很久都没个回答,叶阳半辈子的耐心都消磨殆尽,按在王淮肩膀的手不自觉变成了抓,语气堪称恶劣:“你不要叫我,我没有你这么胆小爱哭的弟弟。”
叶阳才二十岁,他性格开朗阳光,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本来可以和王淮一起顺利渡过无忧无虑大学生活,而不是一个不会给你反应的木偶人。
这一切都被王淮搞砸了。
他们都很无辜,他们都很痛苦。而造就这一切的人却不知在那座高台上享受神明般的待遇,他会在暗处窃笑他们的懦弱吗?
王淮其实也是受害者,他才是最应该被照顾和原谅的人。
想到这里,叶阳就无法真的对王淮生气。
“算了。”叶阳松开手,长长出了口气,“别哭,刚擦好的脸又要花了。饿坏了吧?我去把饭菜都热热,你要是害怕就跟着,不过别拉我衣服。”
王淮大力抽了下鼻子,自己抬手把眼泪都擦干净了,点了点头,跟只饿了三天的小猫咪一样跟着叶阳这块移动的猫粮,叶阳把饭菜热好端上桌两人还差点挨着。
叶阳的手艺不错,做了炸豆腐、煎带鱼、炒白菜还煮了蘑菇汤。
他似乎除了没多少学霸细胞之外,做什么都挺能的。
吃饭时候叶阳吃一口,他才会吃一口,叶阳不夹菜他就吃白饭,如果叶阳吃到一半停下来,他也会停下来,两人就都莫名其妙看着彼此。
叶阳先移开的视线,伸手用拇指把他嘴边的米粒擦掉,继续埋头吃饭。
吃过晚饭,廖明丰不出意料地登门拜访了。
没有经过王淮的同意,叶阳不会把边荀和王淮之间的渊源说出去。只道那人是他俩的高中同学,曾经是校霸,王淮被欺负过,所以看到他会很害怕。
“靠!”廖明丰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把正在看书的王淮吓了一跳。“看他那样子不像啊!早知道我揍他个六亲不认!”
“没事。”叶阳帮王淮把《颜氏家训》扶正了,说:“他这阵子不能去上学了,你不用接他。麻烦你很多次了。”
“为什么?”
“他不愿意去。”
“是不是那个校霸?我找人去修理他!太过分了,王淮哪里得罪他了要把人欺负哭!”
“也不全是。打他一顿也无济于事,估计那个人不会再去他们学院找他了,是王淮自己的问题。”
边荀确实是个能把尺度把握到近乎完美的人。高中王淮看到边虞发病,边荀第二天就转学了,想必他也知道了王淮过去的遭遇,如今他巴巴想戴罪立功,又被王淮这样嫌弃,应该是不会再出现在王淮面前了。
廖明丰十分沮丧,百无聊赖看着坐在床头看书的王淮,“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叶阳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他得的是精神病,需要进行心理治疗,他又抗拒心理医生,拖得越久,小病也给养成大病,痊愈的希望也就愈加渺茫。
廖明丰并不期望叶阳的回答,坐在床边一遍遍喊王淮的名字。王淮依旧全神贯注看书,好像身边压根没人。
叶阳拿起桌上上次还没吃完的苹果和桃去洗,洗好后用块布把盘子底下擦干,放在王淮腿上。
廖明丰用牙签插了块苹果给他,王淮还是没有反应。“他今天怎么了?昨天还和我说话来着,虽然只有‘嗯’‘哦’两句,好歹是有反应啊,现在不管我说什么都不理我了。”
“今天出了那事,他心情不好连我都不理的。你今天带了什么书?《时间简史》他看完了,昨晚竟然翻我的专业书,差点没把电脑给弄个病毒出来。”
廖明丰锲而不舍地捧着个牙签在王淮面前动来动去,“本来要带的,你说他不见了,我哪里顾得上什么书,就没带了。他昨晚是给你弄个病毒,说不定今晚自己设计个软件给你,他可是天才。”
叶阳说:“也是。王淮,吃。”
王淮这才接过廖明丰递过来的牙签,一口把苹果咬进嘴里。
叶阳请了一周的假,在旅馆里陪王淮。
叶阳的陪伴就是最好的痊愈药方,尽管他还没从癔症的魔爪中逃出来,但是慢慢的,他会说的话越来越多,开口的次数也多了,只要不提到“医生”,他看起来最糟糕也就是一个有自闭倾向的阴郁少年罢了。
叶阳打开电脑,跟老师要了课堂PPT开始补习。
王淮没有和他同个专业的室友,历史系的廖明丰这事帮不上忙,倒是王淮的辅导员非常热情,把每节课的重点都总结起来以PPT的形式发到叶阳手机上,叶阳再发给王淮看,两人这才勉强没被学霸大队甩下。
但奖学金是彻底没希望了。
他们的考勤都差得可见一斑。
一周过去,叶阳才带着王淮重新踏入校园。还是和开学那时一样,王淮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认真听讲,他在教室外百无聊赖盯着。
如果两人的课碰在一起,叶阳会翘课来看着他,等他下课了带人回旅馆。
这样的日子也是过了一个星期。
这两周,王淮只要去上课,叶阳一定会跟着。
耳边总有闲言碎语,但他从未在别人嫌恶的目光下松开身边人的手。
他们再没见过边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