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丰真是至情至性之人。
他跟叶阳要了一份王淮的课程表,帮叶阳分担了接送王淮下课回旅馆的活儿。多个人帮忙,叶阳就不用每次下课都提心吊胆坐车跑回来,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比想象的要轻松许多。
这根神经稍微松下,叶阳就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学习,他还去咨询心理专业的学长,但是学长给他的建议和廖明丰一样,都是说带王淮去医院接受治疗比较保险。
是啊,王淮这六亲不认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着急,去正规的医院就诊是唯一的办法。但是经历了上次的治疗之后,王淮说什么也不上医院,甚至一听到“医生”就要砸东西。
叶阳从没见过他那么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发起狠来如同大闹天宫的美猴王,差点把房间为数不多的家具都拆了,最后还是用以暴制暴的方法将他压/在/床/上,在耳边反复告诉他“不去了”,这人才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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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一周后,王淮才算勉强适应了大学生活,叶阳放学后一直不辞辛苦从东校区跑到旅馆来陪他。
这天,王淮吃过简单的晚饭,洗完澡就靠在床头看书,十点一到就准时爬上床自己盖好被子,看着在台灯下和电脑屏幕较劲的叶阳。
快要十二点了,叶阳突然大声喊起来:“好了!”
王淮眼皮都在打架,却没有被这一喊吓到,坐了起来,挪了挪身体凑近桌子,好奇地看着叶阳。
“你看,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动画。”叶阳关闭所有的页面,只留个干净的屏幕。
屏幕中间忽然出现一个白点,很快就有十几个白点闪动着,一个个白点组成光圈,愈来愈亮,光圈一闪炸开,画面变成那两个卡通版的人物的背影。
大大的头小小的身体,两个人并肩坐着,看着高高升起的明月,两个大大的头时不时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人。月亮旁边还有一串鞭炮,鞭炮炸完又重新出现,无限循环下去。
正是他们除夕夜去田地玩仙女棒的场景。
“我帮你安在电脑桌面上,点开你就能看到了!”叶阳为了弄桌面动画连续忙了四五个小时,熬得眼里全是红血丝,但笑容非常灿烂,“来,看懂了吗?点一下就好,点一下。”
王淮征征看着屏幕上两个小人,叶阳知道他有在听,也听懂了的,便拿过他的笔记本,自顾自噼里啪啦接受文件安装。
王淮伸手摸了摸电脑屏幕,“……哥哥。”
叶阳盯着屏幕看,应道:“在这,怎么了?”
王淮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不成字的怪音。叶阳却奇迹般听懂了,手指停了下来,虚搭在键盘上,转过头去看他。
他说喜欢。
喜欢什么呢?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叶阳掐灭了,见他看得入神,便道:“喜欢就好,我也给你的电脑做一个。”
王淮一直盯着那个屏幕,不知道是看久了眼睛发酸流的泪水,还是其他。
“喜欢。”他说,“喜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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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王淮下课,廖明丰和叶阳都还在上课,没人去接他。
叶阳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教过他如果没人来接的话就自己按照原路回旅馆。
王淮双手搭在书包肩带上,尽量贴着走廊的墙壁走,谁知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却迎面撞到一人。他抬头,看清楚来人后猛地睁大眼睛。
叶阳以为廖明丰去接人了,只是还没到,饭都做好了却一直等不到人,于是给廖明丰打电话。廖明丰却说今天他比王淮多了一节课,以为叶阳去接人了,所以没去。
叶阳脑门的血管凸凸直跳。
廖明丰半天没等到电话传来声音,担忧地问道:“怎么了?王淮还没回去吗?”
“没有……”
“我马上去找他!”
叶阳“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也走了出去。
叶阳比廖明丰先赶到王淮上课的教室,他跑得满头大汗,看到四楼楼梯口挤满了人,学生议论的声音传入耳里。
“校园暴力?看起来不像啊。”
“瞎说,哪来的暴力?我就跟他一个教室上课的,这人碰都没碰他,自己跟个神经病一样蹲这里哭,我看是要讹人还差不多了。”
“可是这也太……都是学生,能敲诈到什么?说不过去吧。”
“那不是北校区的边荀吗?本人比论坛上的照片帅多了!人家大学霸还院草呢,听说家里还很有钱,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激动死了先拍张照再说,额……不过这是个什么情况?”
叶阳一听到边荀,就跟雷达探测到导弹一样,停下脚步,拼命挤进举着相机密不透风的人肉圈里。
王淮蹲在地上,手圈在膝盖前,脸埋在膝盖和胸部的缝隙里,从肩膀的颤抖幅度能看出来,他又在哭了
站在王淮身边手足无措的人,不是边荀又是谁。
靠靠靠!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啊!
“滚开。”叶阳挤进人群中,一把推开刚要把手放在王淮头顶的人,怒道:“你别碰他!”
边荀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围观的人好心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摔得太惨。还没反应过来谁这么大力气差点把他掀飞,就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
叶阳扶起蹲在地上的王淮,抹去他不停下坠的眼泪。
半个小时前。
王淮被来人撞倒在地,看到那双眼睛就被吓住了,怕得要死,第一反应当然爬起来是撒腿就跑。
可那双眼睛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用炽热得仿佛要把他看穿的眼神盯着自己。他要强忍着才没尖叫出声,缩在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像鸵鸟一样以为这样那双眼睛就看不到自己了,边哭边小声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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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哥在这。”叶阳帮他把掉到胳膊的书包带拉上去,把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边荀,眼神不善。
这会什么情况都一目了然了,吃瓜群众们顿时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边荀竟然还真是个把人欺负到哭的校霸?!
王淮所在的学院是Z大众多院系中的贵族学院,每年从入校新生中以二次遴选方式择优录取,一经录取就不再属于原属院系及专业,学子们接受的是绝对的精英教育,他成绩优异,但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这次病发后还能照常上学,没在学院里引起轩然大波,也要归功于他平时够低调。
同学们听到他的名字都只会说这人是学霸却说不上来他长什么样。
边荀站定,朝那位同学道谢,才往前走了一步,王淮立刻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也就离得近的叶阳能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边荀无奈,只好站在原地,垂在大腿旁边的手握紧成拳。“我只是想来看看他,不知道他反应会这么大。”
“没事的,我在这呢。”叶阳回头把人安顿好,看向边荀,“他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兄弟的杰作,你现在知道了,请问可以让开了吗?”
“不是…不是我,叶阳,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你想得美。”叶阳嗤笑。
别说让边荀和王淮说话了,让边荀看到现在的王淮他都无法忍受了。
伤害王淮的凶手的弟弟,这幅无辜的模样是摆给谁看?
凭什么?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又有人挤进包围圈中来。正是姗姗来迟的廖明丰,他跑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可找到你们了,我快累死了,搭个肩我喘口气啊……”廖明丰一手搭在叶阳肩膀上,跟跑了几千米马拉松选手一样,气喘够了才站好,看到满面泪痕的王淮。
“这是哭了?”廖明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问王淮。
王淮当然不会回答他,廖明丰跟叶阳一样习惯了自说自话,只好转而朝叶阳说道:“谁他妈把人给弄哭了?”
“别在这儿说。”叶阳道。
“为什……”廖明丰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旁边有不少细碎声音,跟蚊子在耳边跳舞唱歌似的。
他缓缓转头,看到周围密密麻麻冒的人头。
干啥呢?围观稀有物种呢这是?
边荀身后就是楼梯口,他不让出路来王淮根本就不敢走过去。叶阳不想让他被这么多人看着,便不再理会边荀,拉着人转身就要走。
眼见人要被带走了,边荀着急上前几步喊道:“真的像你说的,王淮需要专业的治疗,这笔医药全部由我来承担!”
王淮听到这声音,吓得眼泪又从通红的眼眶里冒了出来,连头都不敢抬起一下,加紧手上的力道。
叶阳停下脚步,手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他其实可以趁机敲诈边荀一笔,这样王淮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他不用每天写令人头疼的文案。
这本来就是边荀欠王淮的,他有足够多正当的理由可以应下来。
王淮小心翼翼喊了一句“哥哥”,叶阳没搭理他,又喊了几句,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眼角的泪水就滚落下来了。
叶阳看着身边表情呆滞的人,伸出一只手去擦晶莹的泪水。情绪是会传染的,叶阳忽然也很想哭。
王淮这辈子都会活在那段日子的阴影中,就算有山高的钱,王淮也回不来了。
他不要钱,他要王淮。
叶阳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说完转头看着边荀,提高音调说道:“如果你能可怜一下他,请你以后还有你那个好哥哥,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边荀以为他会说要拿刀杀人,却没想到是以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请”这个字,他甚至毫不怀疑,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边虞,叶阳一定拼死也会把边虞推下楼摔个粉身碎骨。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持冷静的警告。”叶阳说完,牵起王淮的手,在众多学生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朝着走廊另一边走去。
还没搞清楚到底谁是稀有物种的廖明丰说道:“就是他把王淮弄哭的?”
廖明丰看了看王淮,又看了看边荀,先是莫名其妙,很快就暴跳如雷。
“你这家伙!”他大步流星走到边荀面前,手指怼着后者的鼻子,“哪个学院的?嘿长得还挺帅啊,人模人样啊,一双桃花眼呢不是白长的吧?没看到我们王淮不想理你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搞什么幼儿园的老鹰捉小鸡游戏吧,哪来的回哪去,再把我们王淮吓哭,我告你们辅导员扣你学分了啊。”
边荀一脸冷漠,往左边走避开他,廖明丰很快就察觉他的企图,也跟着往左边一步。
“别了,真别了同学,这么多学生看着呢,咱都给大伙留个好印象。想当学校论坛明星的方法多着呢,咱不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才是正经呀!”
边荀就这么看着叶阳把人牵走了。
他应该追上去的,但是王淮那个样子让他感到害怕。
他们这个年纪,“喜欢”这件事就像冬天里一块刚出锅的烧饼,吃不到,很快就凉了,可有的人还是会抱着冷得像块石头的饼,一口一口咽下,为填饱了肚子感到愉快。
最美好的年华里,心动的感觉可以是廉价的,也可以是一生唯一珍贵的。
可他的喜欢,对他喜欢的人来说,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