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要开学了。
王淮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对叶阳依赖更甚。
王淮的情况是再不能回宿舍了。叶阳不再对他讲过去两人之间的事,转而跟他说学校的事情,告诉他若是没课就回旅馆,他会做好饭等他回来。
所幸王淮对他的依赖也体现在特别听话的方面,甚至可以说是绝对的服从。虽然没有多余的反应,话却都记在心里。
开学前一天。
叶阳带着他走了好几遍去上学的路,确定他记住了,这才去见辅导员。
王淮这种情况瞒不住,但也不算太悲观。
辅导员试着跟他打招呼,他的目光却只黏在叶阳身边,抓着他的手指拨弄摆玩。
辅导员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了,喝了口茶水才说:“他…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他的身体各方面都非常健康,生活一切都可以自理。只是有些自我封闭的心理倾向,您放心,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也希望您能多照顾他。”
辅导员惋惜:“他很聪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叶阳道低下头,吞了吞口水,又抬起头:“他可以来上课的对吗?”
辅导员感觉叶阳不太想回答那个问题,就识趣没再问下去:“明天试一下吧,我会多注意他的。”
叶阳租了个离南校区特别近的旅馆,走路都不用半小时,带他熟悉路后又回旅馆熟悉课程表。“上课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乖乖的,坐在座位上听老师讲课,没课就回这里,哪也不许去,知道吗?”
王淮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木雕拿给他。
叶阳摆了摆手,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感到莫名其妙,“我不要,你拿着吧。还有,你回来如果我不在的话就去跟老板娘要钥匙,叫她帮你开门,老老实实在家里坐着等我,知道吗?”
王淮又点了点头,又把木雕怼到他面前——他想叶阳和他玩。
叶阳看了下时间,不早了,得准备午饭了,摆摆手说道:“你看会书吧,我去做饭,都要十二点了。”说完走到厨房洗菜。
王淮站在他旁边,也想伸手去捞菜,手还没碰到菜就被人一屁股挤开了。
“你别弄得一身水。”叶阳把菜从洗碗池里捞起来,放在塑料篮子里。他没办法,只好蹲在叶阳脚边,木雕放在自己脚边,双手撑着下巴看他洗菜。
开学这天,叶阳在王淮的教室外面站了一节课,见人一直乖乖坐着听课,没吵没闹安静地像空气。这才敢回到东校区。
暑假两个月他们都过着封闭式生活,这么突然暴露在正常社会洪流中,叶阳一直到放学才回过神——原来我在教室上课。
王淮的课比他少,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去了,叶阳收拾书包,在室友群里发了条微信,说自己搬出去住不回去了,然后火急火燎回到旅馆,却没看见人。
“王淮?!”
他们租的房间就巴掌大,没多的地方藏人。他慌张打开厕所门,还是没有,又跑到旅馆下面问老板娘,老板娘说没看到人来。
叶阳心惊胆战冲出旅馆,拨打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却说王淮下课就走了,没在教室逗留,还夸他作文写得好。
只会依赖他甚至都不愿跟别人开口说话的王淮失踪了。
这个认知几乎让他当场抓狂,但是抓狂归抓狂,人还是要找的,他按照教王淮走过的路线去南校区找人。无数来不及看一眼的路人在他身边倒退远去,只剩下心底一个近乎崩溃不成句子的声音——王淮不见了。
原路没找到,叶阳几乎把南校区找了一遍,终于在食堂附近看到那个清瘦的背影。
站在王淮身边的人也注意到叶阳,顿时如蒙大赦,着急地朝后者挥手喊道:“叶阳,快过来不好了!”
叶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廖明丰,是王淮的室友。他忙跑过去,王淮一见到他就跟小狗见了主人一样贴过去。
廖明丰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出于对王淮的担心他还是压住那个想法。说:“他好像不太对劲,说什么都不理人的。我一整个暑假都没他消息,回宿舍也没见着人,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他,人又这模样,到底发生什么事?这是王淮吧?”
“说来话长。”叶阳喘息片刻,心想这事连王淮的室友也瞒不住了,遂道:“还没吃晚饭吧?边吃边聊吧,我请客。”
有人关心王淮那是好事,虽然他不会回应,但是叶阳得替他做出回应,这应该也是他希望看到的。
王淮站在叶阳身后,自顾自扯着叶阳的书包拉链。叶阳浑然不觉的模样,朝廖明丰问道:“你们以前常在哪里吃饭?”
大一的时候叶阳常去他们宿舍找王淮,两人也挺腻歪的。但今天很明显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廖明丰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觉得他们似乎比以前更腻歪了。
倒真的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可叶阳和王淮看着不像是gay啊……一定是自己弯就看人弯!一定!一定是!!
廖明丰努努嘴:“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觉得他跟你出去吃饭的次数多还是跟我们?”
叶阳说:“那吃得惯肠粉么?”
廖明丰点点头:“行。”
三人一同来到叶阳常带王淮来的那家肠粉店。
等老板上菜的期间,廖明丰又试着和王淮说话,他却只顾低头把玩叶阳的手指,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这是怎么回事?”
叶阳不怎么习惯在别人面表现得过分亲密,下意识想抽回手指,却被握得更紧,只能作罢,无奈地说:“间歇性抑郁症,暑假的时候遇到诱因发作了。”
廖明丰一脸莫名其妙:“什么病?”
“间歇性抑郁症。”叶阳说,“是一种像发烧一样常见的心理病,不碰到诱因的话就不会发作。但是发烧也会烧死人,抑郁症也分等级的。医生说他的病发展成这样,不能简单称是间歇性抑郁症了,他丧失对外界的感知,也就失去了所谓的诱因,就不再是间歇发作那样简单,他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恶化成……癔症。”
廖明丰:“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意思是他是个精神病人?”
老板轮流端着菜上来,意味不明瞥了廖明丰一眼。
叶阳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他。他没接过,继续抓着手指玩了起来。无奈一笑,指了指冒着热气的肠粉,说:“先吃饭。”
王淮这才作罢,拿着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三人中也就只有他才吃得下去。
廖明丰看都没看递到面前的美食,说:“我们宿舍里他是最安静的一个,刚开学那段时间他不爱说话,我以为新生都那样,相处下来却并不是的,只有你来的时候他话多些,暑假前他还邀请我们去他家里玩,却没想到……这能治好吗?”
叶阳叹了口气:“看过很多医生,都说至少要一年才有可能恢复。”
“为什么不住院?还带他来上学?他这个样子生活都不能自理吧?!”
叶阳拿起自己的一次性筷子,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掰开,声音充满了疲惫感:“住过医院,也接受过治疗,但他不能和我分开,甚至连一小时都不行,一到晚上就崩溃大哭。你根本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你如果知道,再狠的心肠也无法忍受他在黑暗里独自哭泣。”
廖明丰:“可……你不是医生,你只是个软件学院的大学生,这样放着他在身边养着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他并不是不认得人,医生说他被那些不愿意想起来的痛苦回忆占据了主意识,潜意识的他还是我们认识的他。”
王淮曾经被更加残酷、名为治疗的手段虐待,导致一般的催眠和脱敏治疗方法都无效,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叶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他留在身边,走一步算一步。
廖明丰又试着喊王淮的名字,又吃了一记“闭门羹”,只好瘪瘪嘴:“需要我帮忙吗?”
叶阳道了声谢,又说不用。
“那他的家人知道吗?他病得这么重都没看见他的父母。”
叶阳终于掰开筷子,却怎么也无法下筷,筷子握在手里,“他……他的父母前年车祸去世了。”
王淮抬起头,朝叶阳眨了几下眼睛,那意思好像是在问他,你怎么不吃饭呀。
“太烫了,现在就吃。”叶阳握紧筷子,夹了一口吃进去。王淮这才放心,又继续低头吃着。
廖明丰连筷子都没掰开,好好一盘美食凉了都没动一口。
夕阳和昏黄的路灯把世界都染成黄色,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叶在地面起舞,有谁知道它们即将去往何方吗?
吃完饭廖明丰朝王淮说了再见,还是和之前一样被无视了。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尤其是后者还浑然不觉地拉着另一个人的手。
叶阳牵着他走在人行道上,说:“你们以前住在一起,他睡在你对面床铺,你说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游戏宅,可你看,他刚刚为了你那么伤心,哦对了,他叫廖明丰。”
王淮吃得有点撑,嘴里含着七彩螺旋棒棒糖,听到他这么说,拿出棒棒糖指着他:“哥哥!”
叶阳纠正道:“不对,他叫,廖,明,丰。”
“哥哥。”
“看着我王淮。”叶阳突然停了下来,掰过他的肩膀,无比认真地说道:“廖,明,丰。”
王淮把大棒棒糖塞进嘴巴里,脸颊都被撑得鼓鼓的,声音因此含糊不清:“唔……哥哥。”
叶阳哭笑不得,“行吧,哥哥就哥哥吧,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回到旅馆,叶阳去收挂在窗口的衣服,放好热水,用手试了下温度,看着他走进厕所洗澡,这才拉了把椅子坐下,打开课本学习。
暑假两个月他落下很多知识,得一点一点捡回来。
王淮洗完澡就出来了,叶阳叫他去看书,自己拿着衣服走进厕所,看见满满一桶干净的热水。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叶阳洗完澡就得洗两人的衣服、晾干,忙完已经是九点了。
王淮一直趴在床上看书,那是他的专业书籍,叶阳规定他每天要看一个小时左右,剩下的时间就写文章,有时候是辅导员安排下来的发在叶阳微信上的作业,有时候是叶阳自己随机抽个题目。
王淮在电脑上飞快打字,完成之后还记得拉叶阳过去膜拜,像个邀功的小孩般看着他。
“写得很好。”叶阳每次看完就要说这么一句。
王淮是天才。这点早在叶阳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的。高数英语和专业知识他一点都没落下,在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情况下依旧能写出让人惊艳的文章。
大二上学期,王淮可以领国家奖学金,叶阳成绩没他那么好,拿的少一些。两人加起来有两万,算是比不小的数目。
本来这些钱可以花在繁忙的学业中偷懒出去外面旅游,但现在只要一眨眼,这些数字就会定格在一张张医药费单上。
叶阳拉了把椅子坐下,把辅导员的作业念给他听,又拿出手机放了首欢快的纯音乐。医生说这对病人有好处。
王淮的作业十点就做好了,揉了揉因为久盯屏幕而发酸的眼睛,抱着《礼记》躺在床上看。
叶阳一头扎进作业堆里,全身心徜徉在知识海洋中。他现在不仅要学习,还要照顾一个癔症病人,又要像个妇女一样准备三餐操劳家务,后面这两项拓展出来的业务也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而这些都是从他学习中一点一点挤出来的。
他本就不聪明,没有学霸基因就要比别人更拼命学习,多了个“王淮”包袱后,他只能提前预支下辈子的命来消耗了。
作业很多,也不知道几点了,叶阳写完最后一题,活动活动肩膀,转头,看到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桌子离床有点距离,王淮手肘以下的部位都没放在床上,微微下垂,掌心向着地面,食指和拇指捏着干净的衣角。
其实就算叶阳起身,动作不大的话是不会吵醒熟睡中的人的,更何况只是从睡着了没有意识的人手里抽出自己一丁点儿衣角。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坐着,坐了很久,屁股疼也不挪动一下。
他忽然想起曾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忘记了,里面有这么一段不是很重要的片段——男主人公养了一条非常忠诚的小狗,男主人公每次回家一打开门,小狗都会飞奔着扑过来。有一次,他高高兴兴出门和女友约会,回家就狠狠踹了这狗一脚。
惨遭分手的男主心情很差,而他的爱情破碎的原因是甩了他的女友对狗毛过敏。
虽然剧情很无厘头,但叶阳觉得,王淮现在在某些方面和这只小狗还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