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寒假就宣告过去一半。
假期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们即将踏上前往广州东的高铁,回归校园生活。
第二学期已经没有刚来时候的无措和迷茫,也没有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事。叶阳已经会用flash制作动画,王淮的作文也被登上Z大各大公众号上,收获不少粉丝赞赏。学期末两人都不意外地拿到丰厚的奖学金,但这笔钱在大二开学才发到手上。
时间正在慢慢抚平过去留下的伤痕,圣洁的灵魂在精致的舞台上翩翩起舞,直到那一天,有人拿着一把刀在结痂的伤口上用力刺下,现实呈玻璃碎块般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沼泽地狱和孤独长廊。
舞台幕布盖住了繁华,灵魂在血海中挣扎、沉沦。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
王淮推着行李箱走出宿舍,乘坐公交来到叶阳所在的东校区宿舍。
他收了雨伞,站在楼下走廊等人。
外面暴雨如瀑,不见太阳,行人来去匆匆,一点没有放暑假的气氛。
叶阳住在三楼,推着行李正要迈出宿舍门,却被室友叫去帮忙找掉在地上的u盘。
这一刻,正常运转的齿轮突然被上帝之手以玩笑的方式按住。
有人的时间停滞,有人的世界崩塌。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奏响大地的悲鸣之曲。
王淮手里的雨伞掉在地上,闪电撕开阴暗的天空,电光瞬间照亮人间,前面有一人朝他走来。
轰隆!
那人西装革履,撑着把纯黑色的雨伞,像地狱的魔鬼慢慢走来,每一步走在王淮心坎上,脚步声竟如雷贯耳。
……
铁质的锁链捆在手上,不得动弹,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上,使得王淮的听觉异常敏感,有魔鬼在耳边低吟,一次反抗便换来绝对致命的惩罚,针扎进身体顺着血管通遍四肢百骸,是药物作用亦或是在绝望中被无限放大的错觉,已然分辨不清了,只是很难受……说不上来的痛。
轰隆,又一声响雷炸开!
边虞收了雨伞,站在王淮身边。侧头看着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少年毫无血色的脸,还有以肉眼可见的正在颤抖的手。冷笑道:“你竟然和别人一样站在阳光下?”
王淮瞳孔猛地收缩,意识之海瞬间被更多无法忽视的念头占据,这些念头是那样的强烈,正在以不可抗力攻城略地地摧残理智。
被时间之手温柔轻抚的伤口突然崩裂,有人在由内而外被彻底崩毁。
“我不是…”
“这根手指真好看,让人很想破坏呢。但我是个好人,你再说一遍,我就放你回去。放松,我这是在帮你直面你内心真正想法,不要害怕,诚实地回答我王淮,欺骗是罪,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王淮张了张嘴,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他说:“我不是…我不喜欢男人…我不是同性恋,不要打我的头,我不是同性恋,不是同性恋,不要打我,我不喜欢男人,我不是同性恋……”
边虞走到他面前,俯身,手指捏住他下巴,逼近那张迷茫的脸。
“看,你还留着我给你的身份印记。”黑色的雨伞被扔在一边,边虞握住他的右手,把那块碎了的腕表撸起来,露出下面丑陋的刺青,赫然是一个红色的“贱”字!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再说一遍,王淮,欺骗是罪,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是贱种,克死父母,毒害朋友,可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求求你不要打我…”
“你做的很好,但是不对。”
王淮茫然地说:“我我……我说错了什么,我改……我会改的,你不要打我,求求你…”
边虞拉起他的手,逼得王淮不得不正视那个“贱”字,恶魔又开始低语:“这个世界容不下垃圾,而你却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
边荀拉着行李下楼,远远就看见自己的哥哥靠在柱子旁边抽烟。走过去,冷冷地说:“我宿舍不在这边,只是过来还同学个东西,说了用不着来接我。”
边虞主动替他拿过行李,哭笑不得:“弟弟,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那事我也很无奈啊,你怎么就不能成熟点,理解哥哥的苦心?”
边荀冷哼一声,眼角余光瞥见一人,转头看过去,那人陷在黑暗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像被人随意扔在垃圾桶里的破布娃娃。
已经有一年未见得他了,有种上前去跟他打招呼的冲动,哪怕只是换来厌恶的撇眼,边荀也心甘情愿。
——“你离开是对的,边荀,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你们兄弟这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永永远远,都给我从他眼前消失。”
边荀猛地回过神,咬紧后槽牙,转身快步走进雨中。
“弟弟等等我,打伞啊真是!”边虞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撑开雨伞,跟了上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角落无人问津的少年,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叶阳拿了根晾衣叉把u盘从床底下钩了出来,交给室友,慌慌张张拉着行李下楼。
该让王淮等久了。
气喘吁吁走到一楼,看到熟悉的背影便迎了上去,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笑道:“雨下这么大,等久了吧?不好意思啊刚刚在帮室友找东西耽搁了一下,哦吼你行李还蛮多的,都是书吧?快走吧,别错过公交了。”
叶阳撑开雨伞,主动帮他拉着行李下了台阶。
雨水砸在伞上发出吵杂的声音,没听到脚步声,叶阳好奇地回头。
“王淮?”
“……”
王淮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好像没听到声音一般,一动不动。
“王淮?”叶阳又喊了他几声,人都没反应。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忙又走回廊下,雨伞都没来得及收,被随便扔在地上。
一座略显破旧的旅馆中。
叶阳打开门,把人拉进房间。老板娘好心帮他们把行李都搬上来,转身离去。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路上叶阳又是拉王淮走的手,手腕绑条绳子系着两个行李箱,另一只手又撑着雨伞,走到旅馆不湿才怪。
但他现在顾不上自己,因为王淮一样浑身湿了,而且情况更糟糕。
叶阳从行李箱里翻出条干毛巾给他擦头发,急得说话都没有往日的温柔:“王淮,你看着我,说话,说话!”
王淮依旧面无表情,像个断了线的傀儡般任由他动作。
人半个小时前还和他通话有说有笑的,期待着暑假终于又可以回家了,还开开心心地计划着暑假要去这去哪玩,现在却跟个植物人杵着话也不说眼睛都不抬一下的,搁谁身上谁不着急?!
叶阳替他擦头的动作不自觉粗鲁起来,他的头随着被迫左右摇摆,眼睛却始终盯着地面,目光涣散。叶阳完事了把毛巾重重扔在地上,自己都还没擦。“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话啊王淮!说话!!”
王淮不可能突然变成这样,在他耽搁的那段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我是叶阳啊,王淮,你看着我,给点反应行不?”
“……”
叶阳烦躁地把手插进发尖,只好先帮王淮一身湿衣服换掉。这得叶阳替他换,别说脱衣穿衣了,他现在连话都不会说,换衣服的时候也没半点反应。
“这是什么?”叶阳帮他套上干衣时,抬起他的右手看到那刺青,颤声问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个!!你快说话啊!信不信我打你了啊快说话!”
王淮极其缓慢地把涣散的视线凝聚起来,落在自己手上。
叶阳根本没因为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而惊喜,反而更加咄咄逼人地吼道:“这是什么!啊?说话!!”
这一吼似乎起了作用,王淮的手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眼眶渐渐湿润变红,泪水从他冰封的面容滑落,却也仅此而已。
叶阳这一通吼完又很快收敛情绪,伸手替他擦去眼泪,“你不要吓我啊王淮,给点反应好不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我在这呢,你说话行不行?”
没用。王淮除了流眼泪和看着他外,再没有任何反应。
叶阳替他擦干泪痕,打开保温瓶倒了杯热水给他。王淮没有接过,但是能张嘴喝下,叶阳大喜,又叫了他几声,却都没得到回应。
他只好把人牵着安坐在床上,自己一个人绞尽脑汁设想可能发生的事情。
王淮患有间歇性抑郁症,这病不碰到诱因的话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以前发作也没这么严重过,且他有半年多没有发病了。
根据他以往发病的情况来看,诱因便是边虞,这个暂时可以排除。边虞已经是社会人士了,他也不是Z大毕业的,没事跑来Z大干什么?
还有两次,是他听到边荀在Z大、江子卓来看望他时有轻微发作过。但王淮说过自从把江子卓丢在酒店后,两人就再没有联系。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猛地站起来,从王淮的湿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用王淮的手指指纹成功解锁,打开微信,却没找到边荀。
估计是他给删了。
叶阳骂了句脏话,又想起来还有班群,便到群里加了边荀微信,很快对方就通过。叶阳马上打了电话过去。
“王淮?”
“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见过王淮了?”
“叶阳?你怎么用王淮的……”
叶阳勃然大怒:“少废话!我他妈就问你今天是不是和王淮碰面了!”
“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就回答我有没有!!”
“……有,我看见他了,但没上去和他打招呼。到底怎么了?”
叶阳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呕血般说道:“我真想杀了你。”
电话那边又传来一个遥远且熟悉的声音:“……弟弟,怎么了,和谁打招呼?”
叶阳刹那间脑袋一片空白,紧绷的神经似乎“啪”一声断了。“边虞是不是在你身边,快让他接电话!快点!我告诉你,王淮的间歇性郁抑症发作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跟植物人一样没有反应!你快让边虞接电话,否则我杀了你们!我真的会杀了你们!!!”
“什么抑郁症?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说第二遍!快让边虞接电话!”
边荀莫名其妙的生出股危机感,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边虞,说:“叶阳说要让你接电话。”
边虞:“谁?”
“……王淮的抑郁症发作了。”
边虞朗声笑道:“那他应该去找医生。”
边荀瞥了一眼自己的亲哥哥,到底是亲兄弟,而且叶阳的说法也很让人不爽。他们又没做什么,凭什么叶阳就要对他鬼吼鬼叫,还说什么要杀人,简直是个疯子。
边荀说:“叶阳,我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王淮……身体不好,你应该去找医生,在这里发脾气没用。”
叶阳深吸口气,冷笑,“汽笛声?边虞是来学校接你回家的吧,他见过王淮,还说了什么?你们把他害成什么样!边医生还是医生吗?医生能随便给人开阿米替林吗?医生会在人手腕刺一个‘贱’字吗?医生会把好好一个人折磨成抑郁症患者吗?!”
“……”边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正要说话,坐在旁边驾驶座的边虞突然伸手夺走他的手机,挂断电话后还关机了。“弟弟,别跟疯子打交道。”
边荀还在消化叶阳的话,愣愣的,不知身处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