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没去上课，午饭也没吃，一直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困了就睡，醒着就发呆。想摸出手机看几点，手机却没电关机了，他不得已下床，把手机插上充电。
廖明丰下课回来看到他还在宿舍，把书包扔桌子上，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没去上课？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王淮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偏过身体避开他的靠近，摇了摇头，手机开机蹦出了十几个未接电话，他看了廖明丰一眼。
廖明丰瘪瘪嘴，走了。
王淮按了接听：“喂。”
“晚饭一起吃肠粉呗，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了。”
还是他们上次来的那家肠粉店。
叶阳手里拿着个篮球，领着他坐下：“吃完待会就去打球吧，好久没碰球身体都生锈了。”
王淮坐得挺直，看着老板把肠粉端上来，“嗯”了一声。
“谢谢。”叶阳说，“吃吧，饿坏了吧。”
王淮确实饿得厉害了，食指大动，囫囵吃着。
叶阳笑着看他，叫他慢点吃，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王淮球技很好，但他个子不高，投篮经常被叶阳轻而易举盖掉。
只打了半个小时叶阳就喊停，两人坐在篮球场的阶梯上休息了一会儿，王淮跑去买了一瓶1L的水，拧开让叶阳先喝：“哥哥。”
叶阳哭笑不得接过那一大瓶水，抬手摸摸他柔软的发顶，喝了几口就递过去给他：“你也喝。”
飞蛾在路灯下旋转，颤抖，掉落，这是飞蛾的习性，靠近光明的那一刻，燃烧身体，死亦无悔。昏暗的路灯照在冷硬的水泥地上，不知名的树在风中肆意摇摆，还有一对正在争执的情侣。
王淮小心翼翼抱着水瓶，眼神格外温柔，嘴边带着抹明亮的笑容，忽然转身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笑着问道：“哥哥就可以，是吗？”
叶阳的心脏像被刺进一根烧红的针般钝痛——王淮发病时是无法分辨自己内心的情感的，最好别跟他太亲近，免得让他扭曲地以为是他害了别人。像上次。
道理叶阳都懂，可真要落到实践上来却太难太难了。谁都无法拒绝这么干净的眼神，几乎要让人生不出一点点歹念。
不知道边虞给他洗脑时，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
“当然可以，我是你哥哥。”叶阳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些，不让心里的痛苦流露出分毫，“那些事都过去了，你和我在一起，我是你哥哥，我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的。”
王淮呆呆地看着他，眼眶红了，眼泪砸在水瓶一路下滑，落在地上消失于无。
他做梦也想不到都逃到a市了还会遇到边虞，甚至有着和那双一模一样眼睛的边荀也在这所大学里，可能蛰伏在黑暗中盯着他，或许下一秒这个短暂而美好的世界又会分崩离析，他甚至很认真地想过逃学离开这里，找个可以看到叶阳的角落，安静地死去。
要不是因为深渊里有这么暖而明亮的人，他才不会甘愿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
他有非常好非常好的哥哥和叔叔，他们重新给他一个家，虽然贫穷、毛病多多甚至支离破碎，但他能感受到爱。
那是他失去父母又被江子然骗去沦为“小白鼠”后最需要的，那是他的救赎。
叶阳手忙脚乱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还哭了……你就当我嘴欠好了，别往心里去好吧？别哭了。”
王淮很高兴，不，很幸福，为了不让叶阳为难，他抬手擦了擦眼泪，狠狠一抽鼻子后笑道：“哥哥！”
“……啊？”
“哥哥，谢谢。”
叶阳挠头，不解地看着他说完就举起水瓶喝水，“别喝太猛，当心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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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的病一周后才好转。
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巨大，特别是像他这样敏感的人。宿舍的人比较多，大家相处融洽，他不再只是被动地回答“嗯”之类简短的答语，跟叶阳通话还经常问在做什么、学习能否跟得上，两人也常出去吃晚饭，一般的情侣相处模式，经常惹来叶阳室友无情的嘲笑。
叶阳倒也不在意，哈哈哈笑着就过去了。
周末，外面下着暴雨，王淮在宿舍看书。
“明丰。”合上书，转身朝躺在床上打游戏的少年说，“你说得对，豹房才是武宗的家。”
廖明丰注意到他往这边看，拔了耳机：“啊？你叫我？”
“他最后死在豹房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他是个好皇帝，对吧？”
廖明丰一个不慎被杀了半条命，干脆放下手机，“弹指之间灭八虎、应州大捷还手刃敌军、亲征镇内乱、王阳明对他也无可奈何。他还是个深情的男人，亲征之前因为把自己的老婆给的头簪弄掉了就命令全军停止前行，等他找一个簪子，哈哈哈真正是奇葩，敢这么做的也只有武宗了。”
王淮微微笑着看他，放下书，打开电脑，开始写教授吩咐下来的每两天完成一篇“xx书读后感”的作业。
廖明丰趴在床上，晃着翘起来的双腿笑道：“哎，王淮，等会去图书馆吧？我给你推荐一本比《明朝那些事》还好看的书，嗯？去吧？”
王淮“嗯”了一声。打开微信，过了一遍叶阳发过来的稿子，发给编辑，而后才说：“什么书？”
廖明丰听他没有拒绝，激动得要死，故意卖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淮没再追问，一点也不合作地点了点头。新建一个文档开始码字，微信头像竟然闪了起来，点开，是江子卓。
上次挂了他的电话，到现在他才联系过来。
江子卓发的文字：你现在忙吗？
王淮打字：有事？
江子卓：我在你们学校门口，不认路，你能来接我吗？
“……”
王淮抄了桌上的手机，在廖明丰喊他的声音中走出宿舍。
来的只有江子卓一个人，他黑了很多，估计是军训时候晒的，清华军训听说挺严格。看见王淮来了马上笑着走上前去，偷偷瞥了一眼他的手腕，笑着说：“好久不见，阿淮。”
王淮笑了笑。
“军训辛苦吗？”江子卓说，“我可是被整惨了，脚底都磨出泡，现还疼着。”
“还好。你不用上课吗？”
江子卓扭过上半身，把书包露出来，笑得像个顽皮的小孩：“翘课了，来看看你。”
王淮带他去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坐。
“广州真是个大火炉。”江子卓把自己的风扇帽子拿下，靠近脖子那里吹，啊啊啊地叫着，“阿淮，你倒是不见黑，跟以前一样。”
“还好。”王淮点了杯拿铁，拿起手机玩拼图。照片是他和叶阳去步行街玩的时候偷拍的——是站在长街中间的叶阳的背影。
他把这张照片分成两百块小拼图，打乱，开始一个一个拼。
“这学校很不错啊，果然是985，211重点大学，哦对了，叶阳在哪个校区？叫他一起来呗，也是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在学c语言，估计没时间。谢谢。”王淮笑着跟端咖啡的服务生道谢。
“原来如此。”江子卓毫不在意地说，看着对面的人还算精神的样子，料想他应该过得还不错。虽然两人天各一方，好歹还有过去的情谊在，王淮是重感情的人，这一点江子卓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淮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有意无意搅拌着，并未注意到对面的人投在自己身上那道专注且温柔的眼神。
“对了，这个送你。”江子卓从自己背包拿出一个纸袋，纸袋左上角还打了个蝴蝶结。
王淮放下手机，好奇地看着他。
“你生日的时候我在军训呢，没时间来广州，只好现在才来帮你过生日。”
“……”王淮盯着袋子出神，似乎是在犹豫。
九月九日是他的生日。过去每年他都很期待那天，九月刚到就开始倒计时，还疯狂朝江子卓和父母暗示，生日那天江子卓还有白泷他们就会一起带着礼物过来他家玩，大家坐着客厅一起聊天打游戏，老大不小的爸爸也加入玩游戏的队伍中，沦为被秒杀的对象，妈妈在厨房忙碌准备零食和汽水，他在众人的祝福中又长大了一岁。
吹灭蜡烛前他许了很多愿望。幸福的孩子总是贪心的，每年他都会许这样一个愿——明年还和大家一起过生日。
但今年他再也无法实现去年的愿望了。
“这是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收下吧阿淮，希望你会喜欢。”
王淮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伸手接过，掂量一下还挺有分量的，在江子卓肯定且期待的目光下拆开。
里面是一本《徐霞客游记》。
王淮果然高兴地笑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这与送他劳力士手表完全不同的反应。江子卓看他笑，自然也笑了：“你喜欢就好，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王淮小心翼翼把这本书放回袋子。
两人喝完拿铁，在学校瞎晃悠逛着。
江子卓打算明天再订机票回北京，要先找酒店住一晚上。王淮给廖明丰发了微信，说他今天有事不回宿舍睡了，最后才跟叶阳交代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叶阳似乎很忙，过了半个小时才回一句：等他走了就跟我说下。
江子卓订的是附近最豪华的酒店，上次王淮和叶阳租的那间破旅馆只能顶一个厕所……的租金。
江子卓没问王淮要不要住，非常理所当然地订了个单人房，把书包扔下就拉着他去吃火锅。
王淮想回宿舍洗澡，江子卓一直说想看看他的宿舍，自然也跟了过来。
刚打开门，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妈蛋！个狗操的队友！”
江子卓：“……”
王淮已经习以为常，廖明丰听到脚步声，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王淮我又赢了他妈……嗯？叶阳没来啊？他是？”
江子卓很快就整理好表情，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你好，我叫江子卓。”
他穿着白色衬衫，修长整齐的牛仔裤，右手戴着一块劳力士手表，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高贵。
廖明丰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跟叶阳是完全相反的一类人，马上收起嘻哈脸，郑重而正经地说：“你好，我叫廖明丰。”
秦尚和秦明在看好莱坞电影，闻言抬头，看着江子卓，朝他问好。
“你先等我一下。”王淮打开衣柜，拿了衣服进厕所洗澡。
廖明丰一下子来劲儿，炮弹发射怼到他身边问道：“哎同学，你很面生啊，是学长？”。
江子卓走到王淮的桌前坐下，看见桌上一本《明朝那些事》，微微笑了起来，转头答道：“不是，我读的清华。”
“原来是这样，来找王淮玩啊？”
“玩的话算不上，就来看看他。听你的口音是广州人吧？”
“是啊。你的口音跟王淮有点像，他也是北京人？”
“嗯。我们都在北京长大，他大老远来广州上大学，我其实挺不放心的，但是现在看来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廖明丰感觉自己在跟个成熟老练的大人说话，干咳几声把自己憋成个四不像，道：“那是，王淮待人真诚，我们都很乐意和他做朋友的，”
秦明和秦尚都笑着说附和。
江子卓说：“对了，你刚刚说叶阳，他是不是经常来你们宿舍？”
“是啊，最近来得勤，他从东校区跑这边来回要三个多小时。”廖明丰说，“怎么？你认识他？”
江子卓双眼微微眯起：“只是认识。”
“也是，你从北京来的……哎飞机到这边要多久啊？机票很贵吧？”
“三个小时就到了，一千左右。以后你们来北京玩可以找我，我带你们。”
秦尚一下子来了兴致，激动地说道：“真的假的，要请我们吃地道的北京烤鸭！”
江子卓：“一定。”
四人很快就熟络起来。出生在官僚家庭的江子卓十岁开始上礼仪课，应付这种场面，简直只能用小儿科来形容。他还是全才，英语历史甚至连最近热门游戏都信手拈来，基本没他不会的，谈笑间甚至还有外国人的幽默风趣，是实实在在的社交高手。
王淮洗完澡出来。江子卓和廖明丰在电脑前讨论游戏，看见他马上走了过来，抬手在他湿哒哒的头发上揉了揉：“走吧。”
王淮把头发擦干，拿起手机给叶阳发短信，说今晚他在外面睡觉了。
叶阳很快就回消息，两个字——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