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被扭曲的观念

“我刚刚看到边荀了。”

“……”

叶阳急道:“你放心,他没看到我。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点还在学校里晃的一定就是学生了,他也在Z大。喂?王淮你有听我说话吗?”

“……”

Z大是重点名牌大学,应该也有三中的学生考上了,有些去了别的校区。他和叶阳也是因为运气好才一同被分在大学城。但以边荀的成绩要考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等等……他还有一个身份,他可是a市市长的儿子…

王淮脑子乱成一团,自从知道边虞就是边荀的哥哥之后,他甚至对边荀都产生了畏惧。他们兄弟的眼睛那么像,只是看一眼他就要害怕得打颤。

那个人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记太深了,深到只是见一面就令他控制不住想狼狈逃跑。

现在那双眼睛又出现了,在这里,可能是在东校区,或者在他的隔壁宿舍,可能他明天背书包哼着小曲去上课的路上就会和那双眼睛撞上,然后是万劫不复。

“王淮!回答我一声!”

王淮猛地回过神,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等会,我现在过去找你!你和你室友待在宿舍!电话不要挂,听到了吗?”

王淮听到他要来了,终于松了口气,“嗯。”

“好,我现在等公交,很快就到,半个小时都不用,你室友呢?你在干什么?”

话语里无不焦急,王淮却安心下来。“……他在看书,刚刚还在跟我讨论汉哀帝。”

叶阳刷了学生卡,找个位置坐下,“谁?”

“董贤和汉哀帝,断袖之癖。”

叶阳想起来了,这是个历史典故。大概是说汉哀帝和董贤一起睡觉,汉哀帝想起床,一边袖子却被董贤压着,为了不惊扰枕边人,他就拿刀割断自己的袖子。

“我知道这个。你现在在宿舍里吗?”

“在阳台。”

“你要不要去喝杯水?”

“我不渴。”

“好。”叶阳听到电话那头还算平淡的声音,心想自己也不能太着急了,情绪是会感染的。深吸口气,“问问你室友要不要吃什么?我带过去。”

王淮马上说:“他不要。”

“你这都没问呢。”叶阳哭笑不得,“好吧,我尽快赶过去。”

叶阳赶到时,和秦明两兄弟在楼下碰了个正着,三人一起走的。

“王淮,叶阳来了。”秦尚笑着说,“哎明丰,你不是说请客?我们可跟老板说了,这笔债记到廖明丰头上,下次去记得还了啊。”

廖明丰躺在床上打游戏:“滚蛋吧你。”

王淮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听到声音马上起身,走到叶阳面前,“走吧。”

叶阳点了点头。

秦明笑着朝他们二人说路上小心,廖明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十点了。

十点。

.

叶阳故意放慢脚步,两人并肩走着,没有说话,上便民车出了学校,找到一间旅馆住下。

大学周边的旅馆挺乱的,偏偏生意不错,有些家长来这里看望孩子都会选择在这里住一晚上,再者大学生都是成年人了,谈个恋爱有需求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叶阳定了个单人房,还买了两瓶矿泉水,带着王淮上楼,关了洗手间的门,隔绝掉那股怪味,走到床边坐下。

王淮打开窗户,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窗帘微微掀起一角,驱散了一股灰尘味,

“看什么呢?这里晚上很安静的,没人。”叶阳走到他身边,伸手在窗外比了个拥抱的姿势,

王淮抬头看着夜空,璀璨星河跌碎在他眸子里,“在想我们以后要不要都住在这里。”

“不可能。”叶阳缩回手,“其实你不用太担心,Z大这么大,他可能在别的校区,到了毕业你们都未必能碰着面。”

王淮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无言。

叶阳看他这模样又提心吊胆起来,忙安慰道:“今晚先在这里住下,我看了你的课程表,明天你还有课,早点睡觉吧,我设了闹钟,醒了就叫你。”

“现在不困。”王淮突然听到一个可怕的吼叫声,往楼下看去——是一个女人在骂喝醉了的男人,女人拿单肩包往男人头上砸去,男人浑浑噩噩行尸般走着,没有回手也没还口。

女人在哭,声嘶力竭地喊:“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为什么嫁了你这种畜生,那个贱女人比我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太过分了!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赔我青春啊,赔我……”

“真是,什么人都有。”叶阳说。

“你知道吗叶阳,”王淮小声说:“今晚月色真美。”

叶阳抬头认真地看着月亮。今晚是满月,很亮很大。“唔——是挺美的。”

王淮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叶阳真是被他整惨了,刚那会儿话也不说,这会儿突然就笑了。便问道:“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王淮收敛笑容,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干咳一声:“睡觉吧,没事。”

“睡吧。”叶阳关了窗,“要不要听点睡前故事,当然了,不是童话故事。”

王淮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刚开窗那会换了空气,现在房间里那股怪味淡了许多。

叶阳打开空调,只留了盏台灯,两人盖着一条被子躺下,各挨着床沿背对彼此,留下中间一大空位。他正对着台灯,说:“你记不记得李铭?”

王淮看着落在地上被窗户筛过的四方形月光,很快就接下了:“记得,马林说过。”

“记忆力真好啊,他也就说过一次吧。”叶阳说,“其实他是我以前的同桌,是在你来三中之前的事了,他成绩很好,嗯……就输你那么一点点吧。篮球打得比我好,人长的也帅,就是胆子小得要死,烂好人一个。他以前和我说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然后带父母去大城市住,可是高三第一学期还没读完就辍学了。”

王淮转过身。

“他爸在工地出了意外,没了双腿,家里的顶梁柱一夜间倒了,高额的医药费、妹妹们的学费还有生活费全部都压到他身上,他爸大概觉得活下去会成为家里的累赘,在医院里割腕自杀了。我记得李铭走的那天,把抽屉里的书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全部都带走了,还从讲台拿了几根粉笔放在笔盒里,他就站在讲台上。那天很晚了,人都回家了,晚霞黄光打在他身上,他和我说——”

“‘命运不能妨碍我们的欢乐,让他来胁迫我们吧!我们还是要欢笑度日,只有傻瓜才不是这样。’”

王淮小声说:“高尔基的名言。”

“是啊。后来他走了,去大城市打工,他走后不久我们还有联系,他说大城市的人很冷漠,让我努力读书,替他实现梦想。”

“……但是你知道,人都是贱的,命运也是。他有好几个还在读中学的妹妹,家里交不出学费了,他就去碰毒,贩卖了少量□□,钱是赚到了,但人也搭进去了,被判了三年,现在还没放出来,我们就断了联系了。”

“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支撑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走下去,有很多东西可以在瞬间改变人的命运。或许是因为家庭的爱和责任他才会迫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但这是错的,这本身就是个悖论,爱和责任没有错,可他也确确实实犯了法。他本来应该是穿着洗旧的衣服坐在大学实验室里,生活拮据又干净有序,宁愿自己吃亏也会帮别人的人,而不是在那冰冷的监狱里,变成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王淮转过身来,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人一次次把发生在身边不幸的事告诉自己。他无意间让王淮知道,就算世界再肮脏,也有人纯净如甜泉,暖亮如太阳,有人可以是驱散一切阴霾的神明、是随时可以依靠的臂膀。

叶阳从来不会说“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但在王淮心中他就是“那个人”的不二人选。

王淮有些怕冷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最后把脸都埋在被子里,似乎这样才有力气说出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失望了,你会不会怪我?”

叶阳也转过身来,看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微微笑着:“那你会让我失望吗?”

“你想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做回那个我刚认识的王淮。”

“我现在不是么?”王淮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选择在北京念完高中,在快要高考的时候还转学吗?”

如果叶阳现在有尾巴,一定会瞬间翘起来。他按耐住快要破胸而出的激动,尽力克制自己用平淡的语气说:“为什么啊?你想说的话我很乐意听的。”

王淮把上次故意漏掉的故事补充上,说:“因为有人跟我说喜欢,但是那样很肮脏,还会害到别人,如果我爸妈在天上看到的话一定会恨我的。”不过短短几句话,他却停顿了好几次,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有勇气说完。

叶阳回想之前在北京发生过的一切,还有他告诉自己那个的故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说喜欢你的人是江子卓吗?”

“是的。”王淮深呼吸口气,微微蜷缩起双脚,手下意识抓紧被子,“可是我那时候只是在利用他,我像个暴发户在肆意消费他对我的照顾关怀,害他走上歧途,还差点…让爸爸妈妈在天堂为我流泪。”

叶阳越听越觉得奇怪。

江子卓照顾他,怎么反是他害了江子卓?跟他已经去世的父母又有什么关系?这根本说不过去。

他在北京被江子然打伤回a市后故意跟叶阳保持距离,见到边虞害怕得找个角落躲起来……种种事迹都在说明,王淮的观念在某个地方被扭曲了。

他就像一架本来可以一飞冲天的机械,可是因为有一颗螺丝松动,还没起飞就散了架。这不是抑郁症那么简单,故不是阿米替林可以治愈的。这颗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外界因素松动的“螺丝”,一直到现在还在影响王淮的生活。

甚至更可怕,如果再次碰到触动这颗“螺丝”松动的人,这架器械有可能在瞬间化为靡粉,或许下次他就不是找个角落躲起来,有可能会站在高楼楼顶朝他微笑,也有可能拿把刀抹脖子……

叶阳坐了起来,往他那边挪了挪,躺下。

单人床本就不大,两人靠得极近,体温混在一起,升高,呼吸交错。

这种感觉真好。王淮不想躲开,甚至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

近些,再近些啊!

为什么要停下来……

叶阳抬起一只手,有些蛮横地伸到王淮脖子下面,作为枕头的手臂调整了一个王淮最舒服的姿势后,柔声说:“为什么会觉得是你害了江子卓?还有叔叔阿姨,你怎么就断定他们会恨你?”

“因为我……”王淮突然顿住,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以至于让他产生了窒息般的错觉。

“你的好朋友可怜你照顾你,这都是因为你现在孤身一人他才会对你这么好,你把你朋友这份真情当成什么?你要因为自己一厢情愿,把他变成这世间最容易被纵叛亲离的那一类人吗?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是谁在按着他的手,动弹不得。

“你现在是因为家人去世才能得到他额外的关心,你想想看,这是对的吗?没有人会因为你痛苦才爱上你,但你却表现得更加可怜来留住他,把他变成和你一样被人冷眼指点的同性恋。”

头很疼。

“你看看现在的自己。你的父母在天堂会为你流泪的啊,亵渎好友的关照,辜负父母的嘱托,啧啧,同性恋…真是肮脏。”

是谁在耳边低吟,引诱迷途的羔羊脱离羊群,任由屠夫宰割。

“王淮?”叶阳着急地又喊了一声。

王淮却没能从残酷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双肩,颤声说:“我不记得了。我……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我不是……”

“你怎么了?冷静一点听我说。”叶阳大惊,下意识想抱他。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哆嗦,紧绷的身体往后躲,本就睡在床沿的他,这一躲便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