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起床,做早操、站军姿、列队训练,下午太阳大,偶尔还有课室讲座,晚上是列队训练和文体活动。
王淮适应能力惊人的好,跟着大队,一样不落熬了过来。他每天都给叶阳打电话,没话说了也不挂断,各干各的,谁先想挂了便说一声,挂断之后依旧各干各的。
军训结束那天下雨,学生列队送教官离开。这雨下得不巧,教官和学生都眼红红的,不知道是不舍的泪水,还是雨水打湿的。
熬过军训,哽在新生胸口的老血终于咽了下去,所有人一回宿舍就鸡飞狗跳,跟闹国庆似的。
王淮把叠好的迷彩服交给志愿者。廖明丰脚步生风回宿舍,一扫军训第一天的怂样,挺直腰坐在桌前,用电脑大声放着《好运来》,朗声唱了起来。
“……”
王淮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打开电脑,联系编辑,发了个红包过去,编辑很快发新的文案要求过来,复制给叶阳后,继续看《明朝那些事》。
他参加新生二次遴选考试取得排在前30名的优异成绩,成功进入Z大精英式教育B学院,不再隶属中文系了。一年要写一百多篇文,平均下来三天就要写一篇,以后看书的时间肯定少了,他想悠闲地看书混过大一,以后的事情再想。
横竖文字不能当饭吃,大可不必太当真。
廖明丰在跟人语音,大意是他终于从教官的魔爪里死里逃生,王者即将归来,重入江湖。
王淮把书合上,看了一眼旁边的中二游戏死宅,哦,还是个同性恋。
廖明丰朝他露出个白牙微笑,王淮只是微提了嘴角,走到阳台透气。
宿舍里很明显已有帮派自立,同专业课的双胞胎同进同出,廖明丰在游戏上大展拳脚,宿舍气氛很和睦,大家都保持着陌生的礼貌和友好的距离。
没什么不好,但也没有好的。
他正出神,廖明丰突然敲了敲阳台门,拿着手机,说:“你手机响了!”
“谢谢。”王淮接过手机,看了廖明丰一眼,想说你是不是看见谁打来了的,但见他好心帮自己拿过来,话也就给咽了下去。
廖明丰带上门出去了。王淮按了接听,叶阳的声音传过来:“嗨,晚上一起吃饭呗。”
“去哪?”王淮笑了起来,“我去找你。”
“行,带你去撸串。”
“几点?”
“七点吧,哦对了,你发的信息我看到了,这个我还真不会,你解决了吧,写好我看看,国际惯例膜拜我大学霸。”
“好。”
“行,就这样,我还得洗衣服,晚上见。”
王淮说了声晚上见,挂断电话,哼哼唱起了《好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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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摊十分简陋,甚至简陋到不卫生的程度——一辆三轮车和一满面油光的中年大叔。一把烧烤被翻过来烤,烟冒了出来,不算香,还有点呛,老板递过来一个沾着血水和菜叶的四方塑料篮子让他们放串儿。
两人点好菜,走到矮四方桌坐下。
这是他们军训分开半个月后第一次见面,叶阳肤色本就偏黄,现在有些非洲黑人既视感。
“你怎么不会黑啊,难道南校区都是在室内站军姿的吗?”叶阳刚坐下就打量眼前的少年,“本来室友都这样我还没觉得什么,怎么跟你一比,我黑成炭。”
王淮道:“我们训练一般在假草地,没有遮阳棚,很热,嗯……我可能晒得比较匀?”
“熬过军训,觉得以前的日子太他妈幸福了,现在让我回去写一百张试卷我也毫无怨言。”叶阳拿出手机,念了一遍王淮发过来的文案要求,“这个你打算怎么写?”
“上网查查资料吧,老实说我也不想接这单的,但是放了半个月假,又不好意思推辞——谢谢。”王淮朝端菜上来的人笑了笑,看着黑乎乎的一盘烤肉,皱眉道:“这是什么肉?”
“鸡肉啊。”叶阳拿起一串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王淮也拿了跟他一样的。好在叶阳什么都点了两份,连汽水都是一个口味。
“你的笔记本用得怎么样?”王淮开了饮料喝。
“很好,超级流畅的,最近在学习c语言,还有flash,以后做个屏幕动画安你电脑上。”
“好啊。”王淮知道他不管学什么都喜欢提前预习,甚至是超前学习,在学习这方面自觉得跟饿了要吃饭一样主动。王淮自认为没有他那种拼命学习的能力,后天勤奋比天生鬼才还重要。
叶阳打开汽水灌了一口,满足地“啊”了一声,“哦对了,之前你在宿舍我不方便问,你说你对面床铺的历史生是游戏宅,他有没有经常拉你一起打游戏啊?”
王淮咬了一口鸡肉串,“他在玩角色扮演游戏,没课就在宿舍打,还经常骂脏话。”
这不是活脱脱一个死肥宅的形象吗?叶阳大惊,生怕王淮给带坏了去,马上就拿出“我年龄比你大我就是有资格教育你”的口吻,说道:“那你不要跟他走太近了,大学四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段,绝对不能荒废在游戏上,知道吗?”
瞧你那紧张样儿。王淮笑了,点点头,“其实他人挺有趣的,能考进这所大学大抵不是废材,就是…骂脏话太难听了。”
叶阳说:“好吧,你觉得他好就行,我没有意见。”
“嗯。”王淮的鸡肉串终于吃完了,左右没找着垃圾桶,看到隔壁桌的顾客直接把竹签扔在地上。眉头跳了跳,抽出张纸包着竹签,放在桌上,又抽出一张纸擦嘴。
“你不吃了?”叶阳刚拿起一串韭菜,问他。
“饱了。你以后少吃这些东西,不健康。”
叶阳顶嘴:“泡面不是更不健康。”
王淮语塞。
叶阳突然想到了什么,把韭菜吸溜进嘴,含糊不清地说:“你说得也对……等等——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撸串啊?!”
王淮还一本正经地说:“是的。”
事实上,加上在a市吃肠粉,这是他吃的第二个路边摊。
叶阳:“!!!”
满大街的撸串摊,感情他是外太空来的!?
叶阳很想采访第一次吃串的王同学,感觉串儿的味道怎么样,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只吃了一串就说饱了,想也知道肯定是不满意的。
桌上用白色塑料袋包着的盘子上,躺着泛着油光的一串串焦黑肉串,香味扑鼻,惹人食指大动。叶阳却脱下一次性手套,说:“好吧,那我们去吃肠粉?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味道比不上家里的就是了。”
王淮没同意,但也没说不。
“为了落实光盘行动,我就把这些打包回去给我室友,出门前他们还说一定要顺带宵夜,哈哈哈怎么样我人还不错吧。”
叶阳拎着一袋快要冷掉的烧烤,来到一家肠粉店。已经过饭点了,肠粉店冷冷清清的。
王淮刚刚只吃了一串烤肉,刚坐下肚子就咕咕叫,叶阳掏出兜里的巧克力糖给他。
“你怎么有这东西?”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军训又热又累,根本吃不下饭,室友买了一大包巧克力备着,分了我一些,味道还不错,尝尝?”
“哦。”王淮把巧克力掰成两块,拆开包装,“我们一人一半。”
叶阳正看着手机,宿友群有人发了个视频过来——这群无聊的人站在床边用马克笔在另一个睡着的室友的脸上作画。
叶阳忍不住笑了出来,没理会那一半巧克力,说:“你吃吧,我不饿。”
王淮问他:“你在看什么?”
“哦,一群无聊幼稚的大学生恶作剧,要看么?”叶阳把手机朝他那边靠了靠,点开视频。王淮看完却笑不出来。
叶阳性格好、成绩优异、长得帅,是典型的放在人群里很容易抓人眼球的存在,现在有别人开始进入叶阳的生活,分走他的注意力。
他不再只围着王淮一个人转了。
叶阳见他兴致缺缺,便把手机拿回来。老板端着两份肠粉走过来。叶阳拆开一次性筷子,说:“吃吧。”
王淮看着粘在一起的筷子,有那么一瞬间不舍得拆开,默默夹了一小口,味同嚼蜡。
不是a市那家的味道,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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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已经八点了,秦明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出去约会。王淮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走进厕所快速冲了澡,打开电脑开始码字,码好就发给叶阳,合上笔记本,翻开桌上的《明朝那些事》。
他以前喜欢看古书,借用古人的视角来看待新世纪的人和事物,看百家争鸣、神秘玄学、新旧时代的更替、载入史册的热血英雄和无名丧家犬……古人的智慧实在令人折服。这还是他第一次借助现代人雪亮的眼睛看待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廖明丰突然说道:“哎你们吃不吃宵夜啊?”
秦尚拔了一边耳机,笑道:“走啊,吃去。”
“我请客,去不去?”廖明丰又说。
“赏你的脸。”秦明也拔了耳机,“王淮也来吧,游戏死宅总于冲破这扇门走向新世界,我们应该给他庆祝一下的!”
廖明丰:“滚你妈的。”
王淮哭笑不得,“你们去吧,我在外面吃了,现在吃不下。”
廖明丰走到他桌旁边,单手撑在桌上,歪着头看着他,“怎么?还怕这是鸿门宴呢?”
秦明:“?”
秦尚抓狂:“咱们宿舍的代沟堪比马里亚纳海沟啊!”
王淮抱着书,往旁边躲了躲,“你想太多了,我不饿,你们去吃吧。”
秦明说:“那我们给你带来啊。”
廖明丰道:“是我请的客,你别他妈借花献佛!”
秦尚哈哈道:“whatyousay?”
“真不去?”廖明丰说,“本来还挺有精神的人,吃去吃顿饭回来就这蔫不拉叽样,被女朋友甩了?”
王淮只想看书,“不饿,不去。”
两兄弟打成一团,秦尚压在秦明背上,“走吧,你们俩在那嘀咕什么呢?再不走回来过了宿舍门禁,明丰你可就要打破宅男不得外宿的铁规了!”
廖明丰看了王淮几眼,朝门喊道:“你们先去,就那家麻辣烫,擦干净屁股先去坐着!”
秦明背着秦尚,弯腰道:“嗻,臣等告退!”
两人走了,廖明丰拉了自己的椅子过来,坐在王淮旁边,话还没说出口,王淮就抱着书起身走开了。
“今晚发生了什么啊?看你那行尸走肉的样子,连那傻子二人组都看出来了,都说知我者谓我心忧,知音难求,你怎么这么不待见我啊?”廖明丰跟在他后面,嘴上还不停的唠叨:“咱们以后是要一起度过四年大学的啊,要互相扶持,有难同当嘛。”
王淮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廖明丰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阵短暂的迟疑后又笑道:“是啊,然后呢?这和你心情不好有什么关系吗?”
王淮马上否定:“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我初中就出柜了,这事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家有大哥二哥继承家业,就我一个闲杂人。他们一开始打我骂我,我就跟他们对着干,命大没被打死,毕竟还是亲儿子亲兄弟呢,血浓于水呢对吧……”
王淮面无表情。
廖明丰摊手:“……好吧,我说实话,他们大概是觉得我没救了,后来干脆就不管我了,而且我成绩不差啊,给他们们熬出个重点大学儿子,不认岂不是亏了。”
“那你觉得自己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啊。”廖明丰突然眯起眼睛,脸慢慢凑近王淮,甚至还抽了抽鼻子闻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压低声音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王淮搬起椅子,往旁边挪,“你离我远点,这样我没法专心看书。”
“那我问你,你觉得董贤和汉哀帝是真爱吗?”廖明丰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看不起gay吗?”
王淮简直坐立难安,又回到椅子上做好,挪到个安全的位置,假装很认真地看书,好一会才说道:“哀帝哀帝,都加了个哀字,你还说他好。”
“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廖明丰吞了吞口水,说:“你看不起gay吗?”
“难道我看不起,你就不是……了吗?”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廖明丰只好老实说:“不,但是我会有点难过。”
“你难过什——”王淮话还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手机看,是叶阳。
“我不会看不起你。”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关门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破天荒的安静,只有叶阳急促的呼吸声,话语里无不担忧着急:“王淮,你先告诉我,你身边有没有人?一个人也好!只要有人就好!”
王淮心里咯噔一声,回头,透过玻璃门看到廖明丰在翻《明朝那些事》。
“有一个人,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
“有人就好,有人就好,你听我说,我……我刚刚看到边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