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一到厂就开始忙活,中午和马林一起去食堂吃饭,给王淮发消息问他吃饭了没,但没收到回信,碍于对面的马林,他并没有打电话。
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马林脱了上衣,大呼小叫嚷嚷着热,打着赤膊走到叶阳身边,“干什么呢?吃饭到现在一直看着手机,谈恋爱了?”
叶阳坐在宿舍的空床上,给王淮发微信,马林一过来,他立马把手机锁屏,像是手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谈个大头鬼,我要睡了,别打扰我。”
马林笑了起来:“哦吼,还有脾气了?”
“滚,你身上汗味好重。”
“哥这是在挥洒青春的汗水!”马林说,“对了,你高考还顺利吗?有没有信心冲刺清华北大?”
“现在闭着眼睛就有信心了。”
马林莫名其妙:“什么?”
叶阳白了他一眼,“做白日梦啊。”
“我靠!”
下午五点半,叶阳开始盯着墙上的时钟,等待下课铃声响似的等着下班。把最后一箱材料拉到四楼,终于下班了。
他挤进电梯,冲到车棚取车,一只手拿手机,给王淮打电话。
王淮最近瘦得厉害,比以前更不喜欢开口了,叶阳霸占了人家的药,还把人训了一顿,就想着做顿大餐,治愈治愈他受伤的心灵。
王淮这次接得很快,问他什么事。
制衣厂附近有个小菜市场,叶阳在一个卤肉摊位前停下,问道:“中午发消息给你怎么不回?晚饭要吃什么?”
“……睡着了,没看到。”
“哦,吃鹅肉吗?”
“我都可以。”
菜市场人多吵杂,叶阳没听清,大声问道:“鹅——肉——你吃不吃啊?”
回答他的只有手机的忙音——王淮挂断电话了。
卤肉老板娘看到叶阳停在自己摊前,又不说买什么,开始赶人:“小伙子,买不买?不买别挡我生意哦。”
叶阳把车往前移一点,正要再打个电话过去,王淮发了条微信过来——我都可以,你看着买就好。
叶阳彻底没了脾气,蹬着单车离开了卤肉摊。
他平时都不买鹅肉的,叶清也是,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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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踩单车跟踩风火轮似的,回家累得满头大汗,一开门就喊“王淮”,却没人应。
把菜放在洗碗盆里,冲进房间,“王淮,我回来——”
王淮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坐在床沿看书,双腿垂在床边,露出细白的脚腕,他像以前对着下班回家的父母那样,抬头笑着说:“欢迎回家。”
叶阳看着他天真灿烂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是空白的。
王淮生得好看,白白净净像个刚出锅的馒头,尤其那双眼睛,漂亮得过分,不是很大,笑起来简直能把人魂儿勾走。叶阳非外貌协会,却不得不承认王淮这副皮囊实打实的恐怖杀伤力。
王淮见他傻呆呆的,走到他面前挥挥手:“一起去做饭?”
“啊……好!”
两人一起走到厨房,叶阳看到餐具和桌椅的摆设都跟早上一样,立刻板起脸来训人:“你午饭没吃?”
王淮正在淘米的手一顿,很快又被十分自然地带过了,“去外面吃了肠粉,好吃。”
叶阳问道:“你不是嫌弃外面的伙食不干净吗?”
王淮把水倒了,又把米倒进电饭锅里,按了启动,“不会。”
叶阳走过去挑菜洗菜,“那你也不能老是吃外卖啊,你不是会做饭吗?家里有菜,不要偷懒,一个人也要吃点好的,知道不?”
王淮随口应道:“唔——知道了。”
之后的日子,叶阳一到饭点就会给王淮发微信、打电话,尽管一次都没收到回信,电话也没人接。
他却成了习惯似的,好像没回微信没接电话那是王淮的事,自己乐得发乐得打,这两件事竟然比完成作业还准时,没有一天落下。
本来一切应该是这样的,叶阳一直这么以为——王淮已经在自己和叶清一再坚持下妥协了,放弃跟着去制衣厂打工的念头,肯乖乖呆在家里了。
虽然他看上去还不是很开心,但至少,比让他去干又脏又累的重活要好得多。
日子还是照常过。
这天,王淮送叶清出门上班,叶清看他黑眼圈特别重,脸色发白,人也瘦了,跟个多年瘾龄的吸毒犯似的,临走前偷偷对叶阳说:“你不着急上班,饭还热着,看他吃下再去。”
王淮目送叶清离开,关了大门走到客厅,坐在叶阳对面,盯着他看。
叶阳没玩手机,也盯着他看,好半晌才说:“你去吃饭吧,这几天厂里不忙,我晚点再去也可以。”
王淮“哦”了一声,却不动如山,被催了几次才挪着脚步走进厨房。叶阳也跟进来了,他只好把半碗粥又添成一碗。
吃饭的时候,叶阳就坐在他旁边玩手机,等他吃完了,还十分殷勤地帮他把碗筷都洗才去上班,临走前说:“困的话再去睡会,你太瘦了。”
王淮“嗯”了一声,关了大门,走回房间。
叶阳今天有点倒霉。
单车骑到半路就掉链子了,他停在路边修了十几分钟都没好,附近也没修车师傅,离厂还有一段距离,只能回家换王淮的车子骑。
扶着单车走回家,开门,没在客厅看到王淮,心想他大概是去睡觉了,便没喊他,小心翼翼走进房间。
王淮没有睡觉,他站在梳妆台边,刚拧开药瓶,叶阳就走了进来,两人目光正对上,都是一惊。
叶阳:“你在……干什么?”
王淮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反应也不慢,知道已经被看到,没必要做欲盖弥彰的蠢事,便大大方方站在那里。
叶阳认真打量他——从脸、脖子、肩膀、手指、药瓶……最后落在桌上那根生锈的铁丝。
王淮在偷吃阿米替林。
叶阳看到那个撕了包装纸的药瓶就来气,大步流星走过去,把他手里的药瓶夺过来,发现里面只剩下个底儿,差点当场被气出高血压,深呼吸口气:“每天都这样……是吗?”
整整一个星期,王淮竟然都是趁没人在家,偷偷用生锈的铁丝撬开抽屉,靠吃阿米替林熬过来的!
王淮双手垂在大腿两侧,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叶阳看他嘴唇紧抿,心想,就算自己咆哮怒吼,他大概也不会回一句嘴,便把一肚子的火都暗暗压下。
要冷静下来好好沟通才能解决问题。
叶阳说:“坐,别站着。”
王淮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似的。叶阳牵起他的手,把人拉到床边,按着肩膀逼他坐下,“为什么要吃阿米替林?”
王淮脸色白了白,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交叠着的手出神,摇头,紧抿的嘴唇无声地宣告他打死不开口的决心。
“高考前我就让你停药了,戒断反应期也过了,你现在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还要吃这种抗抑郁药?”
王淮的额前出了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药物性依赖症又发作了,之前好不容易在叶阳的督促下逐次减量彻底戒了阿米替林,现在又忍不住,甚至找到铁丝开锁,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梳妆台上镜子里的自己,把药物送进嘴里。
之后就是解脱,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感到灭顶的孤独。
叶阳转身,拿起当在梳妆台上的水杯,那是王淮准备吞药的。
水已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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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间失去父母,又离开住了十多年的家,遭此突变,精神异常敏感的他需要关心和亲人的陪伴,他住进您家中,把你们当成家人,你们亦然。而他表现出强烈的想要和你们去工厂打工的欲望,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你们所谓的关心,其实并不是他需要的。有些抑郁症患者并不想听安慰的话,您白费口舌,他却可能只想您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他。”
“阿米替林服用久了有依赖性,突然停药可能会导致病情反弹,只能逐渐减少次数和药量达到彻底戒断的目的,尤其要帮他克服心理的依赖性。”
“他还年轻,而且是十分优秀的孩子。我相信他可以在你们的帮助下走出丧亲之痛……但是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您不带他来跟我当面交谈呢?我是心理医生,需要和病患面对面交流,这样才能更深入了解病因。你是个正常人,无法理解我们的世界。”
听完心理医生的话,叶阳沉默许久,“他很排斥心理医生。”
离开这间年龄比他还大的私人诊所,叶阳去制衣厂跟组长请假,顺便买菜回家。
把单车提进来,关好门,王淮从房间出来,帮他把菜肉拿进厨房。
“王淮啊,咱们一起住也有段时间了,你好像什么都不挑,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要是吃不惯一定要说。”
王怀说:“你做的菜很好吃。”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越来越瘦了,爱吃辣吗?”
“都可以。”
“……”
王淮十分殷勤地淘米洗菜切肉,他不会做饭,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转身看着身后的掌勺大厨,眼里满是询问。
叶阳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他的头,非常温柔地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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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淮在门口磨拳擦脚地等人。
带他去制衣厂上班这事,叶阳昨晚就跟叶清说了,后者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叶阳出门前与王淮约法三章:一、不准搬重物,二、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要一起,三、兼职写手留到晚上一起做。
王淮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你这积极的。”叶阳哭笑不得,把单车提出门,看到他还换了身行头——蓝色的T恤搭配条牛仔裤,乍一看就觉得他是初中生。
王淮跨上自己的单车,一路高兴地喊他“哥哥”。
叶阳跟组长交代好,王淮便开始了在制衣厂打工的日子。
他在一楼,帮裁布师傅把布料一层层叠在裁床机器上,等师傅裁好了,他就拿起来放进塑料筐里,等叶阳过来拿。
工作很枯燥,但他也不会干别的,这活儿简单,该怎么操作叶阳都手把手教他。王淮悟性极高,很快就掌握了。
马林还是跟往常一样迟到,一看到叶阳,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又瞅到王淮,压低声音问道:“他是来……参观的?”
叶阳以正常的音量说:“来了啊老师傅,请问这里有什么景点可参观的吗?”
王淮只是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一点多余的感情也无。
“哦,懂了。”马林走到自己的裁床机旁边,把一根铁棍穿在圆柱形布料条中间,另一位三十几岁的同事走了过来,两人分别扛起铁棍的一端,把布条放在裁床桌面高起的支架上。布条架在上面,像圆筒抽纸一样被拉出来,摊平,最后用块缠了胶布的砖块压住。
叶阳走到马林身边,低声说:“他腰有伤,你别让他搬这玩意儿。”
马林转过头,佯装神秘地说道:“好的。”说完拿把剪刀把布剪断。
三十几岁大叔搬完布条就走了,叶阳还是不放心,又和马林一起示范给王淮看——两人一人一边,拉着布料走到桌子尽头,摊平、压实。
王淮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叶阳操的老妈子心,再度朝马林小声说道:“我要是看到他搬东西,我他妈转到对面那篮球队去。”
马林炸毛了:“卧槽你有必要吗太阳?篮球是老子的命,你这是拿老子性命要挟呢!?”
叶阳不理他,朝王淮说:“知道怎么做了吗?”
王淮“嗯”了一声,叶阳和让他和马林拉了一次布,看着还行,很放心地去四楼帮忙了。
叶阳一走,马林看到旁边裁床的人正在穿铁棍,假装跟王淮说去趟厕所,走了。
扛布条这事必须两个人干,那个大叔左右没看到马林,只好招呼离他最近的王淮帮忙。
大叔见他是新人,故意没怎么使劲,王淮腰上的伤还没好全,被这玩意儿一压,后背传来密密麻麻的针刺般的感觉。
叶阳从四楼的电梯走出来,猛地想起王淮没带水杯,于是拿着自己水杯乘坐电梯回到一楼,门一打开,便看到一条斜线,下面那一端是王淮。
当天他就领着人回家,临时工也辞了,和王淮在家里码字。
走出制衣厂叶阳才回过神来,自己就这么断了几年唯一的收入,好像有些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