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放榜还有二十天。
叶阳在家睡了两天,第三天睡不下去了,拉着王淮一起去市中心逛。
王淮来a市两个月了,一直没去过别的地方,叶阳学习时间紧凑,长这么大也只去过那条街一次。
两人说走就走,搭上高铁,叶阳塞着耳机听歌,王淮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看着外面的呼啸而过的风景。
下了高铁,还有有一个小时公交路程,已经是叶阳所能承受的极限,王淮下车跟个没事人一样,拿起手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张照片。
叶阳四处看了看,转过身道:“渴不渴?”
王淮光速把手机藏在背后,摇头。
步行街横巷有多处景点,有明城墙城楼、历史人物的纪念馆。
叶阳看着街口的地图,首选城墙,王淮没有意见。两人并肩走着,远远就能看到气势磅礴的城楼,只可惜现在是白天,看不到红灯笼亮起来的夜景。
两人把城墙开放区走了一遍,然后下去找了家粿条店吃,王淮今天心情不错,一整碗全吃光了,是他从北京回来后吃的最多的一顿。
叶阳看着他放下碗,问道:“再来一碗?”
“饱了,吃不下。”王淮拿了纸巾擦嘴,走到外面的垃圾桶扔掉。
吃完午饭,继续逛街,叶阳边走边玩手机,头顶忽然多了个东西,抬头笑道:“遮阳帽?我来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带,你倒是破费了。”
王淮专心看着前面,笑着说:“我喜欢这里,叶阳。”
“就是人多,人少些就更好玩了。”叶阳拧了瓶矿泉水递给他,转过头去人却不见了。
王淮在一个地摊前停下了。
这是个卖木雕的地摊,有雕花草和人,各色各样,大小不一,大的足有一人头那么大,小的只有鸡蛋大。摊子摆在一张蓝布上,一个拿着锉刀的老人和几块木头,乍一看有点像印度苦行僧。
王淮捡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一帆风顺”船看,连绑着船帆的绳子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一动,便道:“老板,能不能帮我雕一个…人。”
老人放下手里的活,抬起黝黑干巴的脸,笑着说当然可以,问他要多大。
王淮仔细打量叶阳,眼神如老板手里的锉刀。叶阳一点也不心虚,大大方方站在那里让他看,等他下话。
王淮说:“按照一比十的比例做吧……”
王淮一看就是人傻钱多好敲诈的主。老板笑了起来,比了个四根手指:“当然没问题!四百。”
叶阳瞬间炸毛了:“不是,老板,一个木人太贵了点吧?!”
“就这个价,雕人这是技术活,你去哪买木雕不得大好几百啊,我这算便宜的了。”
叶阳没和人讲过价,顿时语塞,拉着王淮就要走。
“等一下。”王淮没有挣脱出他的手,朝老板说:“好,但如果有一点瑕疵,我会要求重做。”
“老手艺,包你满意。”
王淮转头看着叶阳,咬了咬下唇,说:“我想要一个…你的木雕。”
叶阳无奈,叹了口气,“你想要的话是没问题,可是太贵了,旅游景点的东西都是宰人不流血的,再多逛逛,或许有便宜一些。”
王淮不为所动,叶阳难得看他这么执着,只得率先妥协,“行吧,给你买。老板,我站这儿可以不?”
老板乐了,“可以可以,转一圈我看看身后。”
老板的技术跟他的年龄是成正比的,速度快,雕的也挺像,拿个印着他自己广告的纸袋子装着。王淮接过木雕,像捧着稀世珍宝。叶阳看着自己的木雕,怎么看怎么怪,不过花四百块能让他开心点,也不枉费自己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多小时。
下午两人去其他景点拍照,差不多五点便踏上回程的公交车。
王淮把木雕放在腿上,捂紧袋口,睡着了。
叶阳不敢睡,看着时间怕坐过站,上了车便摘下遮阳帽,这才看到上面端正的白色英文字母——WH。顿时哭笑不得,转头去看他的睡颜。
王淮脸色苍白,眼底卧着两团黑眼圈,他这阵子经常走神,严重的时候甚至不搭理别人,叶阳不和他说话他能一整天不说话,他是乖巧老实,但这和他刚来a市的时候不一样,现在他抗拒和同龄同性的生人说话,如果再这样下去,肯定会严重影响他的大学生活。
叶阳忽然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父母双亡,陈鹏像江子卓那样照顾自己,填补父母的空缺,那么自己大概也无法不依赖陈鹏,这样……算是同性恋吗?
司机在红绿灯前刹车,王淮被惯性带得差点往前栽去,幸亏叶阳眼疾手快捞住他。
王淮睁开眼就先找人,看到人还在身边,顿时松了口气。叶阳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把他按回座位,说道:“还没到家,再睡会?”
“你睡吧,我不困。”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几点了?”
叶阳瞥一眼他手上的腕表,看公交车前的电子时钟,说:“五点半,晚饭我们去外面吃吧?肠粉怎么样?几天不吃还挺想念那家的味道的。”
“嗯,好。”
两人下了公交,走到车站附近的寄车处取单车。
肠粉店还是和以前一样拥挤,所有人坐在露天的房前空地吃着,热气蒸腾的肠粉被端上来,顾客吃得满头大汗,大声说笑,热情似火。
两人排着队,王淮说:“打包回家吃吧?”
“好啊。”
“要不要给叔也打包一份?”
“不用,他在厂里吃,一回家就洗澡睡觉的。”
王淮“哦”了一声,叶阳点好餐,找了个位置带他坐下,翻出手机刷今年高考的动态,随口问道:“你想好报哪里的学校了吗?”
王淮没有玩手机的习惯,从纸袋里摸出木雕,用纸袋垫着,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不答反问:“你去哪里?”
“我这成绩应该还是在本省,其实复旦大学也挺好的,你肯定能考上”
王淮不说话。
叶阳最见不得他不想开口说话的模样,“你是选学校,我是被学校选,不一样。而且你是文理平衡的尖子生,那些枯燥的古文我看不到一页就要睡了,我们很明显长处短处不同,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要根据我们自己各自擅长、或者喜欢的领域来选择专业和大学……听到我说话了吗?给个反应王淮同学。”
“不去。”王淮拿起木雕,头朝下往桌面敲了一下,力道很轻,但很明显就能感觉出他生气了。
叶阳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微微皱起眉头,“严肃一点,我认真的。”
王淮把木雕按在桌上来回摩擦。
“……”
叶阳暗暗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暂时跳过这个话题,眼角余光瞥到他右手上的手表——表带很宽,表面是黑色的,上面有罗马数字和三个小表盘。这种款式比较适合成熟男子穿戴,锁在他瘦削的手腕上,看着很突兀。
手表是男人身份的象征,大概就跟女人喜欢化妆品一样,这玩意儿能看出男人的品味。
现在正是暑假,路上都是没穿校服的学生,晚饭时间一到,奶茶店和饭馆门口都排起了长队。
小农村也有自己的特色,走到哪都能闻到饭香,甚至几家较为贫穷的人家屋顶还炊烟袅袅。
回到家,叶阳吸溜吃了口粉,边嚼边说:“你暑假一般怎么过?朋鸟要去香港找他老爸了,我每年暑寒假都是去我爸的制衣厂里做临时工,马林也在,就是我带你去打篮球,剃个平头那……个…”
等等,打篮球?
王淮说过什么?自己答应过他什么——教他打球!
其实这事不能怪叶阳,答应教王淮打篮球后不久,两人就去了北京,他腰受了伤,叶阳不敢教,再后来是三模,复习的时间安排得十分紧凑,高度紧张的高考气氛下,叶阳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淮吃饱了,拿张纸擦嘴,说:“我也去。”
叶阳一口肠粉还含在嘴里,“啊?去哪儿?”
“制衣厂,你去的话我也去。”
“哦!你说这事。”叶阳一口把肠粉吞下,“明天去车站送送朋鸟,后天没事的话就去。”
王淮有些失落地说:“你不等志愿填完再去吗?”
“太久了,在家懒散久了就不想动了,你就在家呆着。”一个准复旦生去制衣厂打工,怎么想怎么怪。
叶阳一家收入全靠叶清一人,继母走之前把叶清给他攒的学费捎走了,他的大学学费、三年生活费,对于一个月收入四千的打工族来说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叶阳自己也清楚,所以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他现在还没什么技术,只能打苦工,卖课本的两百元都在柜子里,跟王淮去步行街玩才舍得拿出来花。
估计以后上了大学,还得不断做零时工来养活自己,不过一想到能上大学,他还是很期待的。
王淮吃完饭就去收衣服,拿晾衣叉叉下来,抱着三人的衣服放在沙发上,“我也去,我会努力的,你做什么我跟着你。”
叶阳吃完了,擦擦嘴,不太赞同地说:“你还是在家吧,真以为我想去啊,你在家呆着看书,我早上去晚上就回来了,你天天都能看见我的。”
“那不一样。”王淮说,“其实你可以先交第一年的学费,努力拿奖学金,再不济还有大学贷款。”
但是叶阳的成绩不一定能拿到足够补贴学费和生活费的奖学金,他不为所动,“这些都是办法,但我总不能假期就在家窝着,放弃赚点小钱的机会,什么也不干吧?你来瞎掺和什么劲,真是……”
王淮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钱。”
“你柜子里的劳力士手表拿去卖了,够咱俩三年大学学费了。”
“……”
叶阳说完也愣住了,恨不得当场甩自己俩大耳光子。“我……我不是有意翻你柜子的,你知道的,我没有整理东西的习惯,忘了那个柜子换了主,一不小心就打开了。”
“……”
叶阳的脸有点热。
一不小心就开了,还能认出这事劳力士手表,这辩解太苍白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好吧,这事是我做得不对。”
王淮说:“那我拿去卖了,你不要去打工。”
叶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