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交了作业,打算趁着短短的下课时间做几道题,边荀却走了过来,问道:“同学,打扰一下,请问我同桌怎么没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阳有点烦,装作没看到,抽出试卷做题。
边荀说:“我只是关心一下同桌,并没想做什么。”
“下午就来了。”叶阳被他烦得题都做不下,就想着他快点走人。
“谢谢。”
上午放学,叶阳在食堂草草吃了午饭,回教室继续做题。
王淮背着书包走进来,朝叶阳这边走来,一副“我是这个位置的主人”一样坐在他旁边,从书包里拿出山高的习题。
叶阳抬头看了他一眼,自觉往旁边挪了挪,惊道:“你一个午自习做这么多?!”
“给你的。”王淮抽掉最上面一张历史试卷,其他的都往旁边推过去,“知识点都差不多,有一些这边没教,考试说不定用得上。”
“……”
叶阳看到最上面是北京版的高三练习册,还有一些解析材料,加起来足有一个人头高,又想起他刚来a市时带的书里连个课本教材的影子都没有,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叶阳道:“这样不好吧,他们给你的。”
“我用不着,解析材料里还有笔记,那些是各省往届的高中试卷。”王淮开始做单项选择,见他没动静,停下笔,笑道:“是我给你的,收下吧。”
叶阳“哦”了一声,接过了:“对,你送给我的。”
四月过去,五月来了,高考越来越近。
叶阳连球都不打了,一个劲儿做试卷做试卷做试卷。
王淮还是该看书看书,《史记》看完了换了《文心雕龙》看。
叶阳不得不承认,老天就是偏心,有些人就是能不劳而获,王淮这样的,就是天生要遭学霸妒忌!
这天,班主任把王淮和边荀叫到办公室。
学校需要借考生的户口复印件,和教育局联系并安排他们的高考。边荀是本市高中转过来的还好办些,可是王淮是外省外市的,他的高考名额早就在去年被他的学校上报教育局了,这会儿转过来很是麻烦,需要他那边的学校开证明。
王淮回到教室,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才跟叶阳说了这事。
“也是,找到接受你学校了,学籍还没转过来,是挺麻烦的,特别现在是高三下学期。”叶阳骑着脚踏车,说:“确定可以转的吧?你不用回北京考吧?”
王淮说:“可以,不过要回原校取标识码。”
叶阳说:“我跟你去吧,这事早点解决的好。”
王淮说:“最迟下周二,否则没法报考了。”
叶阳说:“行,那我们周六去吧。”
两人就这么说定,回到家已经五点了,真是个不早不晚的点。
叶阳饿了,去厨房翻了点吃的,只剩一包儿童饼干,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买的,再过一个月就过期了。
将就吧。
王淮坐在床上玩手机,他最近玩手机的次数多了,回家也不复习。
叶阳几乎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把那一堆习题扔给自己然后他就“无案牍之劳形”了。撕了饼干袋,往他面前送:“玩什么?不复习?”
王淮抬起头看他,再看了看那袋形状各异的儿童饼干,拿了一块吃,挺甜挺脆,把手机拿过去给他看。
叶阳马上凑上去看——那是个拼图游戏,玩法还挺独特,能把照片做成拼图,拼图块数还是自定义的……
因为还没拼完,很乱,暂时还看不出他拼的是什么图案。
叶阳抬头,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抽出一张物理试卷,用笔指着最后一道大题:“你做一下。”
王淮放下手机,也没问什么,接过笔,扫了一眼题目,五分钟不到就把堪比标准答案的答案写出来了。
叶阳汗颜:“你继续玩。”
.
周五晚上,王淮告诉叶阳飞机票买好了。
高考越来越近,时间太紧,叶阳最近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背书写试卷,王淮连《文心雕龙》也不看了,一直抱着手机玩拼图……
为了复习,叶阳睡觉时间延迟到十二点,但是怕明天赶不上飞机,十点就关灯准备睡觉。
王淮还在玩手机。
叶阳上床,就他最近的不正常表现,以老师教育不良学生的口吻说道:“关灯之后玩手机,对眼睛的辐射伤害越大,而且你已经玩了一个半小时了,现在是十点,该睡觉了,你不怕明天赶不上飞机?”
王淮放下手机,从床尾挪到床沿,下床,拿了台灯,又小心翼翼回到床上,打开《文心雕龙》看。
叶阳:“……”
他翻书速度不快,动作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台灯是白色的原因,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叶阳心想:他最近表现异常,玩手机次数多了,也不太爱说话,好像有些……自闭,虽然他本来就挺安静的一个人。
又可能只是他自己八婆想多了。
翻个身轻声问道:“你觉得这里好吗?”
王淮毫不犹豫地朝他点点头。
王淮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儿子,叶阳心里一直记得这事,人没来a市之前就想过要报答他,报答方式就是照顾他,直到有能力独当一面为止。
但事实是,王淮来到a市以后,叶阳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他是个很独立的人。
叶阳叹了口气,坐了起来,拿走他手上的书,放在床底,板着张脸问道:“怎么了?要回北京不开心吗?”
王淮盯着台灯,愣愣地说:“不想回去,回去就会想起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了。”
叶阳吓了一跳,借着台灯些许亮光看到他眼里蕴着泪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动作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把手放在他肩上,隔着被子轻轻拍了几下。
“你……睡吧,明天还有我跟你去。”
王淮想说话,叶阳却先他说道:“那什么……能去北京我还蛮兴奋的,你应该挺看不起我,我没去过大城市,就是个土鳖,我拼了命读书就是为了考大学,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很中二吧,说出来我也觉得挺傻……”
王淮轻声打断他:“不会。”
“你听我说完。”叶阳说,“你不想回北京的心情,应该跟我想离开这里的心情是一样的,但是我必须很努力才能光明正大走出这破地方,所以你也要加油,坦然面对已经逝去的人。”
“我知道…。”
叶阳说:“不用害怕,我跟你一块儿去,很快就回来啦。”
王淮笑了一下,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他还是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某个环节缺失了什么东西,让他对北京格外恐惧。
他坚信他曾在那里经历过比下地狱更恐怖的事,却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事了。
叶阳是实打实的理科生,说出这些话已经磨死他本就不多的艺术细胞,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只看到他躲进被窝里,便伸手把台灯关掉,闭上眼睛去和周公约会了。
.
第二天早八点,a市机场。
叶阳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得到处看个不停,一路问东问西,王淮很有耐心地朝他解说。
过了安检,两人坐在候机厅里坐着,叶阳趴在玻璃上,看外面起起落落的飞机,看了一会儿才走到他旁边坐下,看他玩拼图,问道:“这个是什么图案?”
王淮说:“拼好了再给你看。”
叶阳说:“搞得这么神秘,几百块拼图呢,什么时候能拼好?”
王淮说:“回去后应该能好,时间到了,登机吧。”
回去?回去哪?回北京吗?还是这趟旅程结束后回a市?
叶阳刚要问,他却把手机关机了。于是双手枕在脑后,故作轻松的姿态,撅起嘴说道:“拼好了给我看一下哦。”
王淮笑了:“好啊。”
飞机起飞,叶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掠过的白云,转头却见王淮半边身子往这边微倾,睡着了。于是大胆地视奸他的睡颜看了两分钟,转头兴致索然地看白云。
a市到北京要飞三个多小时,王淮只打了个盹,醒来就解答叶阳关于飞机和北京的疑问,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飞机落地,两人出了机场,呼吸北京第一口空气。
王淮带他出去打的,叶阳这次丢脸丢回a市了——叶同学晕车了,吐得天昏地暗叫苦不迭。
王淮跟司机要了个黑袋子,替他顺背,见他再吐不出什么来,拧了瓶矿泉水递给他。
司机叽里呱啦说着叶阳听不懂的北京话,王淮没怎么搭理他,只说不要开太快。
叶阳头晕得要死,差点就想说让老子下车徒步走个十万八千里吧。
王淮担忧地看着他,“还要坐半个小时地铁才到学校,要不休息一下?”
叶阳流下面条宽泪水,举白旗投降。
两人找了间餐馆坐下,叶阳蔫头耷脑趴在桌子上,满汉全席摆上来也没胃口。王淮连着飞了三个小时又坐了一个半小时车,面色如常地问他要吃什么,叶阳有气无力说了随便。王淮就点了几道粤菜。
王淮说:“多少吃点,吃完休息会儿再走,不着急赶路。”
叶阳趴了一会缓过劲了,侧过头去看他玩拼图:“是个……月亮?”
王淮拼图并不按从上往下或是从左往右的顺序拼,而是这里拼一点哪里拼一点,毫无章法,七零八碎的,像错综复杂的围棋局。
叶阳只能勉强认出左上角又圆又大、黄色的月亮
王淮淡淡“嗯”了声。
叶阳又被他不冷不淡的态度整得没了兴趣,打开手机,看到陈鹏发微信嚷嚷着要开视频,霸气地回了他个“滚”字。扯开话题问道:“你点了什么菜啊?”
“清蒸鲈鱼,炒春菜,炒花甲,萝卜排骨汤。”
叶阳:“……”
全是粤菜,他还想尝一下北京菜呢,唉。
吃完饭,两人就继续上路。
今天周六,学校里没学生。
王淮在打电话,叶阳听见他喊“蒋老师”。
很快就有人从学校走出来,那人跟门卫招呼几声,旁边的小门很快就打开了。
叶阳走进去,顿时目瞪口呆:我的妈啊,这学校大得要死!
“蒋老师,好久不见。”王淮礼貌地说道。
蒋辞眼眶瞬间红了,哽咽道:“怎么到a市也没回个信?你……过得好吗?”
王淮说:“我很好。”
蒋辞的泪水说来就来,跟个小孩似的抽鼻子:“好,好……好就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是…”
叶阳笑着说:“蒋老师好,我叫叶阳,就读a市三中,是王淮的同学。”
蒋辞一听到a市三中,脸色马上就变了,跟江子卓一样,他脸上虽保持礼貌的微笑,眼底却掩盖不住嫌弃鄙夷,“你说找到学校了,我还替你高兴,但是——”
王淮打断他:“老师,我过得很好。”
他寄予厚望的得意学生,从北京最好的高中去到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烂学校,蒋辞简直是割肉一般的心疼啊,可也不能把人绑起来留下,于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了,带着二人去校长室。
叶阳没能进校长室,他趴在走廊的矮墙上,想象这个巨大的高考熔炉正式启动是什么光景,可惜今天是周六。
不一会儿门开了,王淮手里拿着个文件袋,后面是蒋辞。
“走吧。”王淮朝叶阳说。
蒋辞却打断他:“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蒋辞带他们到教师宿舍,拿了一堆资料试卷给他,送两人到校门口时又说:“那些资料复习时用得着,你虽天资聪慧,但也不可以偷懒,古书暂时放一放,高考成绩出来了记得跟老师说一声,填报志愿有不懂的也都可以问我。”
王淮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师,我还会来看您的。”
出了“大得要死”学校,两人走在人行道上,要去大路坐车打的。
王淮朝司机说了个地址,又对叶阳说:“去取户口本。”
北京人很热情,司机又开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王淮没搭理他,叶阳和他用普通话交流了一会儿,听了点中国官情。
这次只坐了半个小时不到,叶阳下车还用北京话跟司机说“再见”。
小区很干净,前面有个绿化很好的公园,王淮不是租户而是房主,物业待他很客气。
两人搭着电梯上了十三楼,王淮看起来还是跟平时一样,没有因回家而狂喜,风轻云淡得像在饭后散步,可就算他表面再怎么镇定自若,叶阳还是注意到他按电梯和开锁的手都是抖的。
门一开,一股物事尘封久了独有的味道扑面而来,空间里闪着灰尘的磷光,玄关鞋柜上面放着一只小泰迪熊。
“我回来了。”王淮朝虚空说。
话音刚落,隔壁的房门突然也开了,一个浓妆艳抹、扎着高马尾的女人走了出来,看到他们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只是来拿点东西,很快就走,麻烦江姐姐替我保密。”王淮把“不想和你说话”几个大字都糊在脸上了,说完就把叶阳拽进屋里。
女人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锁好门,转身时高高的马尾在空中一甩,走路还扭着屁股,拿起手机打电话:“老哥,子卓的老相好回家了,回北京的家,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要揍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