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又扔了块橡皮碎片,正中叶阳头顶,没动静,再扔,再扔……
叶阳收回和边荀拉锯的视线,猛地转头,拍掉头顶的橡皮块儿,压低声音骂道:“朋鸟你他妈是不是欠抽?”
陈鹏却不怕他,冲王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两条眉毛灵活地一起上上下下,“怎么回事啊?你说近墨者黑,可这离得也太远了?我人品就这么差?”
“滚。”叶阳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下巴搁在课桌上,抬头就能看到边荀使劲往王淮身上凑。干脆竖起物理课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整节课都没做笔记。
妈的!
下课铃声响,王淮走到叶阳的座位旁边,像个不打自招的囚犯,委“我也不知道会变成样……”
其实教室里有两个空位,叶阳旁边一个,四组也有一个,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重新搬两张桌子拼两个位置出来,而且王淮是他带来考试的,不出意外老师会安排他俩坐在一起的。
可意外还是出现了。
叶阳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随便吧,反正都在一个教室学习。”
“a市上个星期换了市长,新市长也姓边。”王淮整理了刚刚边荀说的一些话,从里面检索出有用的信息——他说入学考试是他自愿的,文具还有书包都是进口Moleskine名牌,腕表是价值五位数的劳力士潜航者系列。
王淮在北京长大的,对官员关系比较敏感,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边荀是新任市长的儿子。
他们的运气都太背了。
其实他们的坐位是边荀麻烦校长安排的,连班主任也无可奈何,王淮在办公室听说要和边荀一起坐,抗议了无数遍,最后都被班主任无情地驳回。
已经有人上去擦黑板了,叶阳小声骂了几句,说:“中午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呢?”
“肠粉?”
“好。”
放学铃声响,王淮在三中的第一天结束了,背起书包站起来,忽地背后一沉,他皱眉回头看去。
边荀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拉着他的书包,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一起吃饭吧同桌?咱们第一天开学呢,不庆祝一下?”
“约人了。”王淮往前走几步,试图把书包扯回来,边荀却死不放手:“学霸宵夜呢?”
王淮冷冷道:“放手。”
叶阳走过来,瞥他们一眼,自顾走出去了。
王淮:“……”
“现在还约人了?”边荀细长的双眼眯了起来,像野豹盯准了猎物。
王淮知道他这种太子爷得罪不得,叹了口气,好声好气说:“我们不熟。”
“吃顿饭就熟了,我开车载你去xx酒店,那里的烤生蚝超级好吃。”说完就站起身,那急不可耐的架势竟是连书包也不打算带,“那走吧?”
王淮笑了起来:“好啊。”
“走走走!”边荀大喜,松了手。
然后王淮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王淮跑到单车棚,发现叶阳的车子还在——他还没回家,便想到了篮球场。
叶阳本来是要回家的,走到半路却被陈鹏约去打球,他今天下手毫不留情,直接把三班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太阳,我要叫你爸爸——”陈鹏张开双臂飞奔,叶阳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坐在旁边喝水。
“可算出了这口恶气,我他妈再听到三班的人叫孙子,我一篮球砸过去我!”陈鹏坐了下来,一把抢过叶阳的矿泉水灌了几口,满足地“啊”了一声,转头看到一人朝这边跑来,说:“喂太阳,有人找你呢。”
叶阳转头,看到因为奔跑而微微喘息的人,愣了愣,很快就皱起眉。
他还在为坐位的事闹别扭,心里很不痛快——成绩顶顶好的王淮是他带来考试的,怎么就跑去和边荀做了同桌?!
太子爷又怎么样了,你自己没有脚吗,他又没拿把枪架着你让你和他同桌!
转念一想,其实王淮也挺无辜的,又不是他想和边荀坐一起……道理叶阳都懂,但他就是烦,现在谁来搭话就是往枪口撞。
有人投了个空心三分球,众人大声欢呼,队友纷纷上去和他击掌。
陈鹏激动得站了起来,也跟着群众欢呼几声,习惯性要去和叶阳来个兄弟抱,转头一看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阳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撑在膝盖上,背景板要是换成凋零的树叶和平地一阵萧瑟秋风那就是无比的可怜的乞丐,哪有一点刚在球场杀意凛然的叶大将军的样子。
王淮和叶阳一个坐姿,双手撑着下巴,说:“你教我打球好不好?”
叶阳:“——唔。”
.
转眼一星期过去了,周日这天下了蒙蒙细雨,
叶阳领着王淮买了辆二手单车,本来要买辆新的给他,他却说骑不了很久,以后用不到了,就买了辆二手的。
叶阳看着他跨上连菜篮子都是用铁丝绑住的二手单车,又后悔了,说这辆车实在是有辱我们大学霸的画风。
回到家,王淮倒了两杯热水,叶阳接过喝完便回房间学习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除了必须上交批改的试卷之外,叶阳基本没看过他学习,但试卷批下来,他的数学总是排名第一,自己则常排第七或八,有一次甚至跌到十名以外。其他科目亦然。
叶阳坐在床上写数学作业,见他连书包都没动,问道:“还看《史记》?”
“嗯,看到司马迁的自传了,快完了。”
“你以后选什么专业?你是理科生,大学可以选文科专业读的,毕业以后就业机会广,你不会想去做考古人员挖墓吧?”
王淮笑了一声,翻过书页,“看《史记》只是个人爱好,但是有机会的话我比较想选跟历史相关的专业,你呢?”
以他们的成绩上重点大学没问题,但是选什么专业……叶阳其实也没想好。
“我跟着你选,到时候我们交两份一样的志愿就好了,反正我都可以……”
叶阳说:“不行,我们的长处又不一样,必须选择各自擅长的专业,毕业出来找工作也能互补缺点,万一我选的你不喜欢,那你四年岂不是白浪费了,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
“……再说吧。”
雨越下越大,叶清发条短信给叶阳,说是不回家了。
锅里有饭,是叶清早上做的。
“吃吧。”叶阳从微波炉里拿出剩菜,放在餐桌上。
一顿饭吃完,聊了会儿天,王淮先去洗澡,洗完坐在床头回微信。
叶阳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看贴在镜子前面的便利贴——今天的复习科目是数学,让人头痛的数学。
“叶阳。”王淮放下手机,叫他一声。
叶阳弯腰在地上的书包里找试卷,“嗯”了一声示意他听到了。
“我有几个朋友明天要来这里玩。”
“可以啊,欢迎他们来这里领略乡下风情。”叶阳一扯拉出几张试卷,铺在梳妆台上,拿了笔和草稿纸开始埋头做题,
“那明天下午我就不去上课了,晚饭我们一起吃。”
“随便——嗯?晚上?我们?”
叶阳卡在最后一道选择题上,转笔想题目,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嘴边噙着一抹微笑,看起来心情大好。
王淮专心拨弄手机,说:“嗯,他们有钱,让他们请我们。”
原来是蹭饭也要一块儿蹭啊。叶阳偷偷笑了一下,填上正确的答案,说:“不了,你们去吧,我还要写试卷呢。”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上课前,王淮去老师办公室请了假。
边荀已经和班里的同学都打成一片,经常拉着王淮和后面两个女同学聊八卦,后者从没搭理过就是了。
上午放学铃声响,叶阳走到教室外面等人。
王淮收了作业,课本都放在桌格子里,明天回来课本肯定移位了——边荀做贼倒也坦然承认,说借学霸的笔记,沾学霸的光。
太阳很晒,王淮还得去车站接人,他的意思是让叶阳在学校里吃,不用一起去等人了,免得遭罪。叶阳却不听,说要跟他一块去,上课时间到了再走。
两人在食堂吃完午饭,叶阳去取单车,载他到车站等人。
王淮那群朋友都是富家子弟,北京到这里,一千的飞机票说来就来。
正午的太阳要毒死人,现在又是下班的高峰期,王淮热得额头直冒汗,每隔十分钟就要抬起手表看一下时间。
高三的学习时间紧张,叶阳去食堂的路上会带着本书背诵,他们是吃完饭直接出来等人的,现在那本书正停在王淮头上挡太阳。
比他们预算的时间晚了近半个小时,终于有人从公交车窗伸个头出来喊道:“阿淮!”
车门开了又关,车来了又走。
下车的有好几个人,但是叶阳一眼就认出了哪些是王淮的朋友——在大城市长大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都说了这么热的天不用来接,一个定位我们就打包好送上门了!”说话的是个身穿白色衬衫牛仔裤的男生,背着个黑色双肩书包,右耳塞了个蓝牙耳机。他身后还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女的,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里等个公交都难,你还想找到天黑不成?”另一个男生说道。
戴眼镜的女生理了理刘海,说道:“就是,赶着司机说快点的人也是你,那个司机老是玩手机,我一路都提心吊胆的。”
王淮笑了笑,先朝叶阳介绍:“江子卓、叶子秋、白泷、邓艾、林佳佳。”
江子卓就是喊“阿淮”、戴着蓝牙耳机的少年。他礼貌地跟叶阳打招呼:“我叫江子卓,很高兴认识你。”
其他三人都只是和叶阳点了点头,走个形式而已。
这些人重点是来见王淮的,似乎也没打算和叶阳这种土包子交好,江子卓倒是跟他多聊了几句,说的都是王淮以前的糗事。
“你不知道他上幼儿园多皮,作业倒是有写,天天和人打架,换了几个老师都说头疼,谁知道长大是这么个人,后来我们去看望幼儿园老师,没一个人敢相信他就是那个幼儿园小霸王!”
叶阳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头,偶尔“嗯”一声,听着别人口中完全陌生的王淮。
王淮刚来a市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一个行李箱和一个书包,就算是上了学他也不交朋友,来往的人只有叶阳。
现在听着别人口里的王淮,看着他的背影。叶阳莫名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一个星期相处下来好不容易拉近一丁点距离又被无限延长,转眼两人又似远如彼岸。
环境就像个模具,倒下去的浆液是一样,最后的形状也不一样的。他和王淮这两个刚出炉的玩意儿,其实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吻合之处。
没有吻合之处的两人,不知不觉一起生活了一周。
也是怪不可思议的。
生活在一起久了,难免会冲突,或许他该趁机打听王淮过去的事,多主动去了解他,防止碰到对方的“高压线”。
叶阳打定主意,正要开口,江子卓却小跑几步走到王淮身边,揽着他的肩膀与他说笑。
叶阳从没见过王淮那般的笑容,那么释然而有感染力。
他们聊得十分愉快,没给外人一点见缝插针的机会,叶阳刚张开的嘴又很快就紧抿成一线。
江子卓讲了个笑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王淮回过头,看到身后的叶阳孤单地推着单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