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高楼大厦，风很纯净。
两人来到一处水泥地篮球场，旁边是一条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公路。
叶阳继续和那道阴魂不散的难题较劲，听到欢呼声，抬头望去，正巧看见有人投了个三分。
王淮把车停在篮球场旁边。
叶阳显然是这儿的常客，刚下车就有人朝他打招呼，他一一应着：“来了！你这表情…别告诉我你不会打篮球？！”
王淮看着球场上活力四射的少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长得娇小，露在短袖外的手细白，双颊和耳尖还泛起层淡红色，微张着嘴喘息，是骑单车过来累的。
一看就是个娇养少爷，和叶阳这种玩泥巴长大穷孩子完全不一样。
叶阳说：“早知道就不带你来，干看着有什么意思啊。”
王淮说：“没事，我懂规矩，就是没打过。你打你的就是，我看得懂。”
“那好吧，你帮我拿着手机，我就打个小时，打完我们就回家。”
“好。”
“来了来了，催债呢你们。”叶阳走进篮球场，他常来这里打球，早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球技好人品也好，多的是愿意把比赛停下来拉他入队的人。
王淮斜坐在后座上，看着昏黄路灯下那个翻身躲过对手、跳跃投篮的身影。
唔——还挺厉害的。
他们的比赛十分简单，一个小时内得分数多的队伍获胜，输得要做俯卧撑。
计分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王淮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他作弊，便放下心来。
最后是叶阳那一队赢了，十人个个满头大汗，歪倒成一片。
“太阳你真是……别读书了，去美国打职业赛吧。”
“是啊，谁在球场跟你对上谁倒霉，下次你还是别来了，要来也要来我这队，自从李铭走后他妈的没人是你的对手。”
叶阳的队友笑道：“你们还是少说点话，留些体力做俯卧撑吧哈哈哈。”
打球的人里叶阳是最小的，其他都已经混社会了，大家却跟哥们一样说话做事。叶阳坐了一会便起身，“今天不看你们洋相了，我还有事。”
“有事？刚刚就看到你带一人过来了，那人是谁啊？没见过啊，你马仔？”说话的是那个提到“李铭”的男子，名叫马林，二十七岁，初中辍学，现在制衣厂里打工。“看你挺有当人家老大的范儿啊。”
“滚。还是把你的俯卧撑做了吧，欠抽。”
“还不让人说了这小子。”马林起身，趁人不备压在叶阳背上，双手勒着他脖子，“学霸带个马仔过来打篮球，到底想干嘛呢？”
众人哄然大笑，早已见怪不得，只当他们是在闹着玩的。
马林其实没太用力，顶多就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而已，男生之间真打真闹那都是常事。
叶阳看见王淮小跑过来，抬手用手背击在马林肚子上，微怒道：“打你爷爷！”
王淮已经走到两人面前，眼神出奇的冷，沉声道：“你赢了，走吧。”
马林吃痛松开手，揉着肚子站起来，盯着王淮。他人高马大的，站在柔弱娇小的王淮面前就跟个绿巨人似的，故意大声说：“还早呢太阳，今晚改邪归正啊？弟兄们都还没过瘾呢！”
王淮身高处于的劣势，可他气势一点不输“绿巨人”，漂亮的眼睛如浸了水的葡萄，生气时像出鞘后寒光绽放的剑，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叶叔在催了，打了好几个电话。”
话是对叶阳说的，眼睛却是盯着马林。
两人就这么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僵持不下地干瞪眼。
其他队员都满脸期待，希望能快点发生什么大事。
“得了，我没说要打。”叶阳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把人带到身后，“你们继续玩，我先回家了，没过瘾的明晚继续，今天真有事，事完了跟你们干通宵都没问题。”
他是真有事，王淮的行李还没收拾，回去还不一定睡得着。
毕竟睡了十七年的房间突然多了个人。
马林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说的太阳，大家都听着呢。”
“还有法律效力了不成？”叶阳转身说，“走了。”
王淮依旧看着马林，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彼此。见叶阳走了便只好收回视线转身跟上。
马林坐了下来，跟正在做俯卧撑的队友打趣道：“跟个小白脸似的，你们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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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家，家里门开着。
还没走进门就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声音很大，像是被人狠狠一下摔在地上。
叶阳却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把手机放在校服的口袋里，两人一块把单车弄进屋里去。
“有没有点人样？你看到附近有哪个女人跟你一样喝成烂泥回家的吗？还摔东西，臭婆娘！老子今天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都给你喝光了！”
那声音极吓人，中间夹着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男人愤怒地骂道：“滚出去，还赖上了！老子非要和你离了！”
叶阳偷偷看了一眼王淮的脸色。
还好，不是太难看。
“你先去洗澡。”他拿着晾衣叉在天井叉衣服，取下衣架挂在旁边柱子上的铁钩上，“热水器是煤气加热的，直接打开水龙头就好，桶还有洗发水什么的随便用，洗好衣服放在大门旁边的洗衣机上。”
王淮“嗯”了声，走到房间打开行李箱找衣服，路上偷偷往另一个房间瞥了一眼，房门半阖着，只看到一面白墙。
叶阳洗完后把两人的衣服扔洗衣机里，回房间正好看到他在整理行李。
王淮不知道叶阳有哪些忌讳，也不敢挪动位置，只把行李箱打开，拿了本书坐在床沿看着。
“看什么呢？”叶阳一进来就关门，隔绝那些辱骂声。拉了把椅子坐下，拿起梳妆台上的手机，打开微信刷朋友圈。
王淮合上书，起身整理行李，说：“《史记》。”
“什么东西？”叶阳马上放下手机，走过来帮他，“我没听错吧？你看得懂‘满纸之乎者也’？这就一个梳妆台，我已经收拾出两个抽屉了，右边两个，你随便放，上面也可以放。衣服放衣柜里，我给你腾出地儿了。”
王淮的行李很简单，几套休闲宽松衣服和书，书比较多，占了整个书包，全是古代文学，什么《世说新语》、《聊斋志异》《四书五经》……厚厚的跟砖块似的，一拿出来就显得特牛逼。叶阳收拾出来两个抽屉都放不下，只好从自己练习册的铁书架旁边挪个位置出来。
收拾完行李已经十点了，外面没有再传来人声，唯有蝉鸣和蛙叫。
叶阳开了台灯，走过去把大灯关了，拿书包上床，弯腰从床底下拿出张可折叠小床桌。
王淮：“？”
“这儿没书桌，我作业一般是在床上写的。今天忘了，明天我给你买一个。”叶阳把台灯拿到桌上，把灯背面留给坐在床里面的王淮。
他俩都不知道彼此的作息时间，其实叶阳一般在梳妆台上写作业的，也不开台灯，要睡觉了就直接关大灯睡。但现在不行，他怕王淮有早睡的习惯，开大灯会影响他睡觉。
王淮却以为他关了大灯就是要睡觉，收拾了行李就上床了，老老实实躺好，不敢说一句话。
谁都没说话，安静得有些惊悚。
叶阳见他睁着眼睛似乎是不想睡，便把台灯转了个方向，开大了些。
王淮这才意识到他也是不想睡觉的，马上坐起来，往桌上的书本凑过去，很快就说道：“先算a，代进二元一次方程式再求b。”
叶阳一点即破，飞快地在草稿本上写，三分钟后题就解了。“学霸，接受我的膜拜，这压轴大题折磨我很久了。”
两人的双眼都倒映着一点台灯，如湖水朗润的光泽，纯净而温暖。
王淮笑了起来：“其实我偏科，数学是我的死穴。”
叶阳想起那两抽屉的砖块书，问道：“你是文科生吧？”
“不是。我选理科只是因为高考学分相对文科要低。”
“这么诚实。既然你是理科生那就好办了，我跟校长说一下，让你跟我同班。不过考试你得发挥好，这样我有筹码跟校长谈条件。”
“嗯，我会努力的。”
短暂的聊天后又是一片死寂。
今天事有点多，叶阳的作业没写完，没打算要写了，把折叠床桌放在床底下，关灯，摸黑上床躺下，“睡吧，明天带你去学校考试。”
“嗯。”王淮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连着在公交上颠了近两个小时，灯一关掉才觉得困得睁不开眼，很快也跟着睡着了。结束来到a市的第一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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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叶阳的闹钟响了，他想再睡五分钟，迷糊间翻身伸手揽着被子，却揽到个硬邦邦的……人。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
王淮先起床，开门走出房间，看到睡在客厅长椅的叶清。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侧着蜷缩身子，满脸胡渣，黑眼圈很明显，嘴巴形状却很好看，叶阳的嘴巴和他的很像，薄薄的。
“别管他。”叶阳在房间换好校服，走到王淮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自作自受的。”
然后从自己房间搬了被子给叶清盖上。
两人洗漱好了之后在家吃早饭，叶阳去上学，王淮得参加入学考试。
“我载你吧。”叶阳跨上单车，“到学校少玩手机，高三抓得严，被看到就要没收，毕业才还呢。”
“嗯。”王淮坐在后座上老实听着，忽听有人喊“太阳”，马上从后座伸长脖子看去。
“叫魂呢，听到了！”叶阳踏着单车，往路口的陈鹏而去。两人并肩骑着。陈鹏骑的是赛跑，跟叶阳这辆生锈老单车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眼睛一直黏在王淮身上，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哦，就我跟你说的我爸朋友的儿子。”叶阳说罢，提高音量道：“王淮啊他叫陈朋鸟，记得了吗？”
“叫你大爷！”陈鹏说，“你好，我叫陈鹏，是‘朋’加‘鸟’的‘鹏’。”
王淮礼貌地说：“我叫王淮。”
陈鹏边骑着车，边说着昨天是怎么被三班变着花样虐的，最后他们真的给大力水手一铅球，终于是保住这个月的零花钱。“哎，昨天输惨了，被三班他们叫指着鼻子骂孙子呢！太阳，学霸，球神，你什么时候来拯救我们啊——”。
叶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王淮却很认真听着，默默记下几名篮球队队员的名字。
骑单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学校了，叶阳把车停好，三人一起上了高三所在的三楼。
王淮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在扎堆的校服学生中十分显眼，加之他长得清秀，时不时就能接收女生长达五秒钟的花痴目光。
叶阳把书包放在课桌里，带他去行政室。“主任好，我带王淮过来考试了。”
校长还没来，只有教务主任在里面整理资料，叶阳是这届高三里的尖子生，办公室里的人都认识他，主任上下打量王淮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整理资料：“我听校长说了，是叫王淮对吧？淮河的淮？”
王淮有种被看不起的感觉，但出于礼貌还是微微笑道：“主任好。”
“好好，你们先坐着等一会，还有人……”话音刚落，便听有敲门声，三人一齐看去。主任那肥脸很快变得跟花儿一样灿烂，放下资料激动地走上前去迎接来人：“哎呦来了！”
进来的是位少年，和王淮一样没有穿校服，头发剃得老短，双眼细长，只被他淡淡扫一眼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
主任开屏孔雀似的摇着屁股走到那人面前，肥肥的脸上堆着笑，好像两人是十分热络的熟人，打个招呼连人家七大姑八大姨都问好了一遍，直接把王淮和叶阳冷冻在一边。
那人有礼貌地答着，转头看了王淮一眼。主任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便笑着说道：“这位是王淮，也是转学生，你们待会一起考试，边荀呐可要好好发挥哦！”
叶阳看了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人，又看了看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王淮。莫名有些毛躁。朝后者说道：“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王淮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