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黑烟由广固城中升腾而起,项志站在崖山的山坡上,手持单筒望远镜,凝视着广固城的方向。通过这个简易的望远镜并不能看的太清楚,粗糙而且含有杂质的水晶,使得镜中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
就算是不清楚,项志仍然能隐约看见羯族骑兵进入广固城,城门口处有大量的民众向外逃窜,能够逃出羯人屠刀的民众仍旧是少数。广固城城破他是有思想准备的,但是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这点也令得项志颇感意外……
“项郎,怎么了?是广固城走水了吗?”王嫣蓉在项志的身侧问道。
项志拿下望远镜,看着身边娇小的女子,犹豫道:“广固城城破了!”
王嫣蓉身体轻颤,泪水慢慢的流淌下来,她知道广固城城破意味着什么,父亲将命不久矣。
项志将嫣蓉抱在怀中,轻吻了一下嫣蓉的额角,抬头看向浓烟升起的方向……
广固城已经成为一个硕大的屠宰场,南面城门附近,士兵、百姓拥挤在城市道路中,疯狂地往城外冲去。后方的街市间,羯人已经推进过来,在街巷间展开摧枯拉朽的厮杀,一个挤满了人的巷道中,五名羯族骑士堵住了后路,手持弯刀,朝着前方疯狂地砍杀过去。
鲜血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人试图躲在下方,旋即被马蹄踩碎了胳膊、踩碎了脑袋,也有人正踩着其他人的身体往墙壁的另一面爬。其中也有溃败的士兵,手持钢刀,眼看人群挤过去的速度太慢,举起钢刀开始杀人,然而后方弯刀砍过来,还是将他们身体刺穿,尸体与鲜血延绵了半条巷道……
杀戮在广固城之中蔓延过去,犹如淹没覆盖过去的潮水,溃败不及的军队与原本城市中的部分居民组织起了零星的抵抗,随后在这灭顶之灾下被碾碎无踪。
崔望带了妻子和三个儿女在二十余个家丁的护卫下,快速的向着刺史府方向奔逃,其余人他已经顾不上了,包括他的那几个爱妾也只能留在崔府等死。尽量避开身边的杀戮,他只想快速的逃离这人间地狱。
嚎叫哭骂声尖锐传来的时候,一队羯族士兵正在街边的房舍里,将这人家中的女人抓出来。这一家的主人是个小员外,崔望是认得的,曾经也是依附在自己门下,那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奋力阻挡,却被羯族士兵打翻在地。
女子的哭声,小孩的哭声混成一气,崔望从帘子的缝隙往外看时,那头破血流的员外还在与羯族士兵厮打,口中哭喊:“放手!放手!你们这些败类!你们家中没有妻女吗——放手啊!”
成年男人的哭声,有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绝望,他的妻子、家人的声音则显得尖锐又嘶哑,路边看到这一幕的人脸色苍白,然而抓人者的面色也是苍白的。
崔望放下窗帘,闭上双眼无力的靠在座椅上,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多岁的样子!他不知道明明说好的投降,为什么这些羯族胡子不接受,反而进城后大肆的屠杀平民。
马车突然停下来,崔望心道不妙,撩开轿帘向外望去,十余名羯族骑兵已经将崔家的马车围住,护卫们也已经亮出钢刀保护在马车的周围。
崔望看着眼前的羯族骑兵,高声道:“我乃是清河崔氏一门家主崔望,小女已经与中山公石大将军达成婚约,望诸位军爷行个方便!”
对面骑兵什长轻蔑一笑:“我管你什么清河黄河的,兄弟们一起上,这老小子看来是有些来头,钱财应该是少不了的!”
说罢挥舞着钢刀带头扑上来,瞬间与崔府的护院们打成一团。崔望这些年不惜重金雇佣的这批武林高手,终于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与羯族骑兵交手,竟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这时,马蹄声大作,崔望心凉了半截,这时再有羯族骑兵加入的话,定然没有丝毫的活路。
待看清来人后,崔望不禁大喜过望,来的并不是羯族骑兵,而是青州骑兵。为首的是一员瘦弱的将领,黑盔黑甲,面甲遮面看不清面容。只见他高举手中钢刀,向着羯族骑兵杀去……
羯族骑兵见奔过来的青州军数倍于己方,又不像是普通的青州溃兵,明显有着很强的战力。那羯族什长吹了一声口哨,十余名羯族骑兵立即撤离,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州骑兵没有去追赶羯人,停下来站在崔家马车的旁边,为首的将领并未下马,来到马车近前,褪去面甲,露出一张年轻而又阴厉的面容,在马上随便的拱拱手:“斥候营队率李满坉,奉赵将军命前来接崔先生!”
崔望赶紧还礼:“多谢李将军!”
李满坉不再多言,一队人马护送崔家马车向着刺史府走去……
刺史府中,高梁暴跳如雷:“这些混账的羯族胡虏,竟然毫不讲信用!”
手下一众将领均无言低头,心中有不甘也有怨毒……
好在经过曹嶷十多年的经营修葺,刺史府俨然成为一座广固城的内城。羯人想要短时间攻克刺史府,是不太可能的。只是高梁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兵可用,只有这千余人的亲卫营留在身边。
以一千人对阵四万羯族胡虏,哪里有半点胜算可言!
曹炽说道:“高将军莫急,这也许是一场误会,那领兵的小将,想来可能不知道将军与中山公的约定!”
“好个误会,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战,还是误会!你看看城中成什么样子了,这些天煞的胡子,他们在屠城,屠城啊!”
赵山犹豫道:“要不咱们在石虎大军还没进城前率军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梁露出犹豫之色:“呃,这个容老夫再考虑一下!”
“高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崔望踉踉跄跄地跑进来……
太阳逐渐西下,残阳笼罩住广固城,城中屠杀仍在进行,鲜血已经染红了这座城池,焦臭味混杂着血腥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许多**裸的妇人尸体就随意的抛在街边上,下体一片狼藉。
黄沙漫天,石虎率领着主力部队也来到了广固城下,看着城门打开的青州首府和城中时不时冒出的黑烟。
石虎扶须大笑:“看来我儿石挺的左军已经破城了,哈哈哈……”
一侧的张季不为人察觉的轻皱眉头,没有多言。
石虎大手一挥:“入城,三日不封刀!”
与此同时,石挺带着十余名亲卫来到广固城的一处府邸,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王府”!
石挺对着手下说道:“这就是昔年睢陵公的府邸了?”
手下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点头笑道:“回禀将军,确实是昔年卧冰求鲤王祥的后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的主人应该就是十余年前离开睢陵国,王祥的孙子末代睢陵公王根!”
石挺不自觉的挺直腰杆,他虽为羯人,从小受到汉人文化的熏陶,对王祥还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回身对身边的文士点点头,文士上前叩门。
三声门响过后,王府大门打开,一个四十多岁下人打扮的中年人探出身来,他面色平静的看着外面的一行人。
王福笑道:“客人可是赵国中山公石虎将军?”
石挺抱拳道:“家父尚未入城,在下石挺求见睢陵公!”
王福开门:“原来是左军将军,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石挺一路随着王福,却觉得甚为奇怪,看这处建筑绝对是名门望族,但是偌大的庭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
来到清风斋,见两名老者正在对坐饮茶。上垂首的老人看见石挺一众人进来,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石挺入座。
石挺入座后,那下人模样的老仆人为他奉上香茗,他刚要说话,却见那老者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先喝茶。石挺忙活了一天,确实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他不由得皱起眉来,这茶水入口苦涩无比,强撑着没有将茶水吐出,快速的吞咽下去,喝下去后口中不再苦涩反而有一抹回甘。他眼睛一亮,不禁又喝了一口……
王根笑道:“石将军,觉得这茶水怎么样?”
石挺放下茶杯恭敬道:“此茶入口苦涩难当,咽下后反而有一丝回甘!好茶……”
王根道:“这便是苦尽甘来的道理所在!呵呵,不过是小徒随手而为,让石将军见笑了!”
石挺心中默念一句“苦尽甘来!”有些意思:“小将受教了!”
王根又道:“不知中山公石大将军可入城?”
石挺道:“父帅还在路上,小将是作为此次攻城的先锋,所以早一步入城的!”
王根点点头:“老朽有一事不明,还望石将军可以解惑?”
石挺道:“不敢,王老但说无妨!”
王根眼睛突然变得锐利无比:“敢问石将军,广固城守将高梁既然已经投降了,赵军入城后为何还要屠杀城中无辜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