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谯郡太守府原本仅仅是全椒县县令的后宅,作为一郡太守的府邸就略显得有些寒酸了一些。作为南谯郡太守的庾怿为人生性豁达,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来到南谯郡后并没有着急铺设府邸,而是极尽所能的笼络本地士绅,并且对待本地的民众也颇为和善,虽为外来的豫州颍川大族,却很快的得到了当地豪强们的认可……
后花园中,一老一少正对坐而饮,相谈甚欢……
老者年约五十出头的样子,花白的胡须,满脸的皱纹沟壑纵横,多年的操劳使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而桌对面的男子,年过三旬,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却是姿容甚美。
老者正是刚刚从北地前线返回江南的前龙骧将军、兖州刺史郗鉴郗道徽,而坐在对面的正是时任南谯郡太守的庾怿庾叔预。
郗鉴放下酒杯,笑着说道:“叔预,老夫与令兄神交已久,对令兄的才学可是钦佩的紧啊!听说前些时日,元规身体抱恙?不知可有大碍?”
庾怿笑着执晚辈礼,恭敬道:“有劳郗公挂怀,家兄身体只是小恙,将养了一些时日,这时也已经痊愈了,并且接受天子的诰书接任了中书监一职!”
郗鉴笑道:“哦!元规终于肯出世了,实乃天下万民之大幸事!”
庾怿谦逊道:“家兄却有些许才学,可当不得郗公大赞。昔年,怿尚未离开帝都之时,常听家兄提起郗公,对郗公是大加称赞的,说郗公文能提笔安国,武能挥刀平天下!”
老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欣然,中间却夹杂着三分愧疚:“老夫惭愧啊,老夫镇守兖州三年之久,最终没能挽救黎民于水火,实当不起庾大人的谬赞!”
庾怿严肃道:“郗公莫要过于自责,人力有穷尽之时,天之祸,非战之罪!郗公此次入建康,定会被委以重任,莫要有气馁姿态才好!”
郗鉴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叔预说的对,倒是老夫有些着相了,胜饮!”
“胜饮……”
花园一侧的角门被推开,一个少女跑进来,少女看见老者,高兴的大叫:“爹爹……”
郗鉴看见女儿回来,眼中满是宠溺之色,他年过四十才有了这一双儿女,平素里宠爱异常,却是故意板起面孔:“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少女放慢脚步,偷偷吐吐舌头,缓步走到近前,垂手而立……
郗鉴笑着对庾怿介绍:“这是老夫那顽皮的女儿,让叔预见笑了!”
庾怿笑道:“令爱天真烂漫,很是令怿艳羡啊!”
郗鉴对着少女说道:“还不过来见过庾世叔!”
少女行了个蹲礼:“郗璿见过庾世叔!”
庾怿赶紧虚扶一下:“世侄女不必多礼。”
郗鉴笑着说道:“这是老夫的长女小璿,平日里被她母亲惯坏了,呵呵……”
郗璿嗔道:“爹爹!”
郗鉴笑意更浓:“噢,是爹爹说错了,这位是郗璿字子房……”
郗鉴与庾怿哈哈大笑,郗璿有些恼怒的羞红了脸……
笑了片刻,郗鉴疑惑道:“你弟弟呢,不是与你一同出去的吗?”
郗璿瞥了一眼庾怿,说道:“小愔到庾世叔家后院的池塘里摸鱼去了!”
郗鉴无奈的摇摇头,庾怿笑着说道:“无妨的,我这就派人去看护令公子,莫要溺了水。”
郗璿说道:“有劳庾世叔挂怀,有小容和小玉二位姐姐看护小愔,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庾怿道:“那就好,请子房贤侄女入席吧!”
郗璿明媚一笑:“多谢庾世叔,郗璿已经吃过了,今次过来只是有些话要与父亲说!”
郗鉴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爱女,郗璿由身后递出一个锦盒交到郗鉴手上,鞠躬道:“女儿恭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郗鉴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老夫都忘了,还是宝贝女儿最关心她老爹呀……”
庾怿站起身来:“今日莫非是郗公的生辰之日?”
“要不是子房提醒,老夫都忘了,过了今天老夫就五十有四了!”
庾怿赶紧道:“晚辈不知,多有怠慢郗公,这就安排下人重新布置!”
郗鉴摆摆手:“叔预莫要大动干戈,这样就很好了,清净自然,有花有树,鸟叫蝉鸣,唔,还有这金丝腰带,哈哈哈……”
庾怿见郗鉴执意不想声张,便不再坚持!
这时,郗璿却将在绸缎庄偶遇同乡的事儿,当作一件趣闻讲给了父亲和庾怿听……
开始郗鉴与庾怿都没有太过上心,待听到侍卫方玉识破那辆琅琊王氏的车标时,郗鉴不由得有些讶然,在这小县城居然还能遇到南下的琅琊王氏的人,看情形应该是从青州过来要去往建康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支的琅琊王氏子弟?
郗鉴偷眼看向一旁的庾怿,却见他毫无表情,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禁暗自好笑,他知道庾怿的哥哥中书监庾亮正在建康城与琅琊王氏的领军人物司徒王导打擂台,且与建康城外的大将军王敦对峙着。
郗鉴作为流民帅出身,其实是非常想结识琅琊王氏一门的,怎奈在庾怿面前不好太过表露,只是在心中暗暗的盘算。
送完礼物,郗璿蹦跳着离开,郗鉴与庾怿就当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样继续饮酒畅谈,心中却都在暗自打着小算盘。借用王根家的马车,本来是为路上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琅琊王氏的名头还是比较响亮的。项志如果知道这个小小的徽章会为素娘她们这一行人招来别人的惦记,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当初借用王府的马车……
巳时初,月牙已经悄悄的爬上树梢,郗鉴醉醺醺的由两名仆役搀扶着回到太守府的客房,倒在柔软的锦榻上,任由丫鬟将自己的鞋袜、衣裤褪去。等到庾府的仆役退出房间,他翻身做起来,不耐烦的挥手秉退服侍他就寝的贴身丫鬟,虽然仍旧满面通红,目光却是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待丫鬟要退出房间时,突然被郗鉴叫住,命她将郗璿的侍卫长方玉叫过来……
另一边,庾怿端坐在书房中,手中握着一个茶杯,慢慢的向口中渡入浓郁的茶汤,放下茶杯后,看向面前的中年儒士,眼神清明,同样毫无醉意……
那中年儒士拱手道:“主公,那青州来的琅琊王氏恐怕不简单啊!”
庾怿笑道:“有什么不简单,季荣先生但说无妨……”
“那青州一地已经燃起战火,羯人石虎亲率步骑四万已兵临广固城下,济南、长广、东莱三郡也都投降了羯人,而广固城中瘟疫横行,曹嶷恐难支撑住凶悍的羯族士兵的攻击……
而这时候,却有青州来的琅琊王氏一族的子弟要去往建康城,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是为了避难而来,还是寻求朝廷出兵救援?
还有一点,当年永嘉南渡的时候,琅琊王氏一族几乎是举家跟着先帝南下建康的。那么,这一支琅琊王氏又是谁的子孙呢?莫非是招摇撞骗?可能性不大,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昔年睢陵公王祥的后人,不论是不是睢陵公的后辈。
如果真是琅琊王氏的后人,当年并没有跟随先帝南下,那么他们已经在青、徐二州悄无声息的经营多年。就算是北地大多已被胡掳占据,但是不要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啊!
一旦他们与王导或是王敦会合,都会增加琅琊王氏一族在江左的势力,那样的话对咱们颍川庾氏一族都是极为不利的!”
庾怿点点头:“季荣先生言之有理!在先生的提醒下,我倒是想到一人,那就是睢陵公王祥的嫡孙王根。睢陵国被王弥破国后,王根便不知去向,如今看来应该是一直躲在临淄啊,王根却正是王导和王敦的堂兄!
正如先生所言,无论他们来建康的目的是什么,都会对我颍川庾氏一门不利,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季荣先生眼神突然锐利起来,用手做了一个下挥的动作:“他们既然来到了南谯,那么就让他们永远的消失在这里好了!”
庾怿蹙眉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妥,这一支琅琊王氏来到南谯的这件事,不光咱们知道,郗鉴那个老狐狸也是一清二楚的。一旦首尾处理的不干净,反倒成为王导攻击兄长的话柄,而且,兄长刚刚进入中枢,是万万经不起这样的攻诈的!”
“主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庾怿仍旧摇头:“不妥,不妥……”
季荣失望的看着面前俊逸的年轻主子,不再多言……
一炷香过后,庾怿再次抬起头,说道:“这件事儿,先不要着急,可以先派人去探探对方的虚实,再做定夺!”
季荣先生应了一声退出庾怿的书房……
由太守府不同的门中走出两支完全迥异的人马,借着月色的掩护开始在小小的全椒城中搜索着相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