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之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父子两人回头,便看见瑛姑走了过来。
“小公主正在泡功夫茶呢,陛下与殿下两人不妨先去喝茶,我去厨房看看晚餐弄得怎么样了?”瑛姑笑眯眯地道。她一向称呼闵若兮为公主,秦文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小公主。“外头天气寒冷,可别冻着了殿下。”
修习武道到了秦风这个份上,基本上已经是寒暑不侵了,但秦武可没有这个本事。
“好,辛苦大姑了,今天让他们整几个下酒菜,我们一齐好好地喝几杯。”秦风笑道:“小武,去看看你姐姐的功夫茶是不是真的长了功夫?”
秦文是闵若兮严格按照皇家教育子女的那一套从小培养的,当然因为有了秦风在中间添乱,秦文的性子中便添了几分野性,不过在她母亲面前,却一向是规规纪纪的。在秦风看来,闵若兮简直就是要把女儿培养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全能性人才啊!不过这样,却是太辛苦了。穷养儿子富养女,秦风一向是秉承这个观念的,每每看到秦文辛辛苦苦地学习琴棋书画苦不堪言的时候,心里着实很是心疼。
但闵若兮却毫不为所动,现在是连功夫茶,插花技等也开始培训上了。
走进屋中,便看到闵若兮歪歪地靠在软枕上,秦文则正襟危坐在床榻中间的矮几之上认真地在清洗着茶具,面相庄严,竟然颇有几分仪式感。而闵若兮则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指点着女儿。
见到这个场面,秦风与秦武倒也是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脱靴子上床榻,坐在了矮几的另外两面。
秦文抬头看见父亲坐在自己上首,不由眉开言笑起来,这一笑不打紧,手上动作便立时有些乱了,立即便招来闵若兮的责备。
一连串让秦风眼花缭乱的表演之后,秦文将分好的三杯茶分别放在了父母和兄弟的面前,不过眼光却是满怀期望地看着母亲。
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秦家却是整儿个的颠倒过了,完完全全的严母慈父,秦文是极其渴望得到母亲的称赞的。因为她在父亲哪里,经常得到称赞,有些时候是毫无原则的称赞。就像她小时候曾有一次偷偷摸摸地钻进了父亲的御书房,并且在里面将雪白的墙壁涂得稀乱,秦风居然还很是认真地欣赏了一番她的信手涂鸦并且称赞她在绘画之上颇有天分。这曾经让秦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随着她慢慢长大,她终于搞明白了自己在绘画一道之上天分着实有限,用闵若兮的话来说,即便她终其一生浸淫其中,最多也不过是一个画匠,而到不了一位大师的程度。
父亲的称赞是对于女儿宠溺,而母亲的称赞那就是因为自己做得的确好了。
秦风端起小小的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立即便大声称赞起来,连连夸奖女儿的功夫茶已经颇有大师的味道。
看到妻子,女儿,儿子三人都用一种极其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秦风愣了片刻,讪讪地道:“怎么啦,我说得不对吗?”
闵若兮哧的一声笑,看了儿子一眼,秦武立即避开了母亲的眼光,一仰脖子,将小杯里的茶全都灌进了嘴里,却并不马上吞下去,而是在嘴里含了片刻,半眯着眼睛细细地品匝着,末了才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姐姐的功夫茶的确是愈来愈见功底了。”吸了一口气,秦武点头道。
看着闵若兮以差不多的动作将小杯里的茶这样喝了下去,秦风这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干笑几声,一口将茶吞了下去。
“你这一辈子啊,是学不会这些文雅高尚的事情了。”闵若兮摇头叹息道。“不过今日小文的功夫茶,比起上一次,却是更见功力了。”
听到母亲的夸奖,秦文的两只眼睛立刻笑成了月牙儿。手脚麻利地给三人再一次地将杯子倒满。
一人喝了两杯之后,秦文便将杯子收了起来,倒扣在茶盘之中。看着茶壶之中还碧绿的茶水,秦风其实很想将茶壶提过来倒上一大杯慢慢喝的,但一想此举必然又会招来妻子的鄙视,也便只能作罢了。
瞟了一眼秦武,闵若兮问道:“小武怎么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啊?”
秦武欲言又上,看了秦风一眼,这才道:“儿臣认为辅国公是一个很好的师傅,但父皇却说辅国公是一个和稀泥的高手。儿臣怎么想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好词,一个和稀泥的人能当我们大明首辅十余年,又能成为我的授业恩师?”
闵若兮格格地笑了起来:“这一点上嘛,你父皇倒也没有说错。权云除了是一个理政的高手之外,的确也是一个和稀泥的高手。这样的一个人,以母亲的眼光来看,作为首辅来说,的确是在能力之上是有缺陷的,一个首辅,总理国家朝政,除了上述优点之外,他还应当具有前瞻性,深谋远虑。”
“辅国公不具备这一点吗?”
“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是不足。”闵若兮道:“但因为有你父皇的存在,所以很好地弥补了他的这个缺陷,他的短处被掩盖起来了,他的长处却在你父皇的治下被不断地放大,所以说,权云能成为一代名相,实则是上取了巧的。这是他最大的幸运之处。”
听到闵若兮表扬自己,秦风高兴之极,翘起了下巴洋洋得意,多长时间了啊,自己终于又得到了她的由衷赞扬。
秦文瞅着父皇的模样,想笑却又要不敢,只能低垂下头,只是不断耸动的肩头仍然出卖了他。
“小武啊,和稀泥在别的地方,或者是一个贬义词,但在治政之上,那就不见得了,治理大明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最要紧的其实就是一个平衡之道,想来这些,辅国公都跟你讲过吧?”闵若兮问道。
“是的。”秦武道。“平衡,就是和稀泥吗?”
“有时候也差不多吧!”闵若兮笑了起来,“个中滋味,你以后慢慢地体会吧。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那金景南金首辅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秦武问道。
“金首辅与辅国公是完全不同的治政风格,他有冲劲,有干劲,敢冒险,也敢于承担责任。但他的缺点也正是在此。有时候做事,就不免顾头不顾尾了。”
“我听辅国公说起过,他其实认为方大治方尚书更合适接替他!”
“方大治比起辅国公更为圆润,适合当一个修补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你父皇的意思是在将来的某个时候由方大治接手金景南。”
秦风听到这里,笑道:“你母亲见多识广,说得极其清楚了,听了这半天,你悟出一点什么?”
秦风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人,要看具体的情况而定,并非一成不变。以前父皇要不停地上前线指挥作战,便需要后方有一个大管家,不但要保证前线的充足供应,还要能平衡后方,不让后院起火。现在大明已经稳固,父亲坐镇大本营,很多事情反而不好自己出面,便需要金景南这样善长于猛打猛冲开拓进取的人物,即便他出了错,还有父皇出来稳定局面,但是这样的猛打猛冲肯定会在取得巨大成绩的时候,也对国家造成许多伤害,这个时候就需要方大治这样的修补匠来修修补补了。”
“说得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道理了。”闵若兮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不过你也要记住,他们的上位,得益于有你父皇这样一位君主,武儿啊,你不可能与你父皇相比,所以将来,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深谋远虑的首辅。不过到现在为止,你父皇说他还没有发现这样的一个人,偶尔的几个出头冒尖的,也还需要长时间的考察。”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武儿也许经过时间的磨练,将来会比我更强!”秦风笑道。
“儿臣可不敢跟父亲相比。”秦风连连摇头。
“这是不对的,就是要有超越父亲的勇气才行。”秦风笑着摸摸秦风的脑袋:“这样的秦武,父皇才会喜欢,当然了,比不比得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哈哈哈!”
“儿臣定当努力学习。”秦武用力地点点头,“努力让父亲满意。”
“好,你老子今年三十六了,准备干到六十岁退休,还能干二十四年,你还有二十四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当然,如果你很出色,你父皇我也可以提前退休嘛!”秦风笑着道。
这话说出口,不但是秦武,便连闵若兮也是变了颜色。
“你胡说些什么?”闵若兮不满地看向秦风。
秦风两手一摊:“这有什么错吗?平灭齐国,就算是从现在开始算起,我估摸着也绝对不会超过十年时间。一统天下之后,便是恢复民生,发展经济,十余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大展身手了,交给武儿的,必然是一个天下升平的煌煌盛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夫妻二人可以遨游山林享受野趣,可以驾船出海领略风浪,这是当年我跟你说过的,我可没有忘记呢!”
这波狗粮洒得突如其来,毫无预兆,闵若兮不由痴痴地看着对面的秦风,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而一双儿女此时也是乖巧地低下了头,屏住了呼吸,生怕破坏了这温馨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