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齐一屁股坐在小小的帐蓬内,脱下靴子和袜子,看着脚上一个个的大血泡,龇牙咧嘴,伸手摸摸两个肩膀,只怕上面的光景比脚下好不了多少。他哪里吃过这种苦?这一路上,只不过是靠着一口气撑着罢了,一是不想折了父亲的名声,二来,他也是真不想向这个樊大胡子折腰。
这樊大胡子摆明了就是故意折腾他呢。
帐蓬帘子被掀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手里用头盔西兜了一盔热水。
“殿下,这血泡必须今天都戳破罗,不然明天更受罪。”两人蹲了下来,将闵齐的脚抬了起来,搁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已是摸出了一根针,手法利落地替闵齐挑着血泡。
闵齐丝丝地抽着凉气,眼神却瞄向外边:“樊大胡子呢?让他瞅见,又要收拾我们。”
“不见了!”一名士兵道:“神出鬼没的,也不知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呢?这才走了三四天呢,一天才走二三十里,他故意拖着行程。要是急行军的话,最多六七天,我们就能走到昌渚去。”
“全副武装还扛着这么多东西,我们吃得消,那些新兵受得了?”另一个摇头道:“受不了的。别看大胡子凶神恶煞的,但带兵其实还真是有一套的,这样循序渐进,几百里走下来,这些新兵的确要上一个档次。”
闵齐有些好奇:“你们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吗?”
士兵笑道:“殿下,咱们烈火敢死营的训练,比这可残酷多了,烈火敢死营以前都是从各部之中抽调老兵,这两年才开始招收新兵,那淘汰率,呵呵,一百个里,能留下来一个吧。这一百个人,可都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都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校尉家的孩子,从小就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的。相比起我们那里的训练,这只能说是毛毛雨。”
“真有这么厉害,平时也看不出啊!”闵齐讶然道。
“殿下身份尊贵,这些东西哪里能让您看见呢!”士兵笑道。“等这些人能进宫值勤的时候,那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了。”
闵齐点了点头:“我以前真是把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看简单了,难怪我大明军队天下无敌,不说你们了,就是这普通的边军的训练,我都有些吃不消。对了,今天我们扎营,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在山顶上扎营,弄点水都困难,在下面平地上扎营不好吗?樊胡子这是亡我之心不死啊,一心想要赶我走,哼哼,我还偏跟他杠上了。看看谁最后能熬过谁?”
“殿下这可是错怪那个大胡子了!”一名士兵用热水小心地替闵齐清洗着脚,“今天这天气估计会有一场大雨,山脚下有一条小河,驻扎在下边,省事是省事了,但万一发了大水呢,所以啊,上山扎营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今天会有大雨?看起来天气不错啊!”闵齐不解。
“殿下,极有可能下大雨,这都是一些观云识天气啊啥的,都是一些小窍门。你身份尊贵,晓得这个干啥?”
闵齐眨巴了一下眼睛,“你们说,我父皇懂不懂这些事情?”
两个士兵都是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父皇可都是懂得了。以后这些事儿,你们有空就跟我说说,父皇懂的,我必须懂啊!”闵齐断然道。
“那行,接下来的路上,我们跟殿下讲讲这些。”士兵笑道。
几人正说着话,隐隐的闷雷声传来,伴随着雷声,呜呜的风声也呼啸了起来。
“得,这天说变就变了,殿下先歇着,我们得去看看,这帮新兵笨手笨脚的,也不知在新兵营是怎么训练的,连个帐蓬都扎不好。”两个士兵站了起来。
“你们去忙吧!”
雨说来就来,片刻之间,哗啦啦的雨点便劈劈啪啪地砸在了帐蓬之上,闵齐听着外头传来的忙乱的声音,不由叹了一口气,就算是有人帮忙,这帮新兵还是不行啊。听着外边的惊呼之声,竟是一个本来已经扎好的帐蓬,被一阵风给掀翻了。
这雨下得恁大,真如那个士兵所说,这样的雨要是下得时间长了,那小河非得泛滥不可,这要是在河边扎营,只怕就要全军覆灭了。辅国公说人生处处皆学问,这可真是不假。这次行军,苦是苦了点,但倒也能学会不少东西。就是樊大胡子那张死人脸,难看之极。这还只走了一半路呢,指不定接下来还有什么折腾。
父皇这一次让自己来历练,看起来就是打算让自己来吃苦的啊。吃苦倒也不怕,但受气就让人真得很难受了。要是再不学点东西,回去没得让父皇笑话。
正想着心思,帐帘子门哗地一声被的撩开,一阵风雨呼地一声便从打开的帐帘子门冲了进来,闵齐一抬头,便看见了樊昌站在门外的雨地里,正瞪着一双牛眼看着他。
“樊将军,你回来了啊?”闵齐道。
“站起来。”一声怒吼,让闵齐下意识地一下弹了起来,却忘了自己鞋袜都没有穿。刚刚挑破的血泡落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
“樊将军,您怎么啦?”闵齐强自压下心里头的怒火,低眉顺眼地问道。
“怎么啦?”樊昌指着外头无头苍蝇一般忙着的士卒,怒道:“你是谁?”
“致果校尉,闵齐!”
“原来你还记得你是致果校尉啊,但你好像忘了你还是这二百人的头头!你的士兵现在正淋着雨,受着苦,你倒好啊,舒舒服服地在帐蓬里坐着啊,这帐蓬是你自己搭的吗?”樊昌吼道。
闵齐打了一个突儿,这帐蓬,还真不是他自儿个搭的。
“滚出来,和你的士兵一起去干活儿,一块去淋雨,一块去受苦。”樊昌打雷般的吼声,震得闵齐耳朵嗡嗡作响,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樊昌已经是一步跨了进来,一伸手扣住闵齐的肩膀,就这样将他拖到了外边的雨地之中。
“现在,我要亲眼看到你亲手搭建起一座帐蓬来,搭不好,你就在雨里睡好了。”樊昌吼道。
正在忙活的士兵群中,立时便有人准备走过来了,樊昌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横眉冷对地看着那些士兵,出来啊,出来好,老子正好一齐收拾,然后把你们统统撵走。
闵齐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步走向正在忙碌着的士兵,那些士兵看见这个样子,也都立时偃旗息鼓了。
所有的帐蓬终于还是搭好了,虽然有一些歪七扭八,但至少没有在风雨之中没有被掀翻了。二百名士兵此刻却直挺挺地站在雨地里,樊昌如同一头狼一般地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
“一场雨,就让你们原形毕露。”樊昌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没有巡哨,没有明岗,没有暗岗,他妈的什么都没有,老子这一路之上就这么走了上来了,这要是老子是你们的敌人,现在你们还有人活着吗?全他妈的都变成死人了。”
他拿眼睛狠狠地扫着那明显不是新兵的二十个家伙,新兵不懂,这些人也不懂,很明显,这些人的心思,都在闵齐身上,那个人会关注这些事。
“樊将军,这是在大明腹地,哪里会有敌人?”闵齐小声道。
“闭嘴!”樊昌回头瞪视着他:“谁说在大明腹地,就不会有敌人了,谁告诉你的?身为致果校尉,你他娘的就是这样带兵的?这要是在战场之上,谁他娘的成为你的部下那就是倒了血霉了,死了就不知道怎么死的。不服气啊,瞪着我是吧?是不是还想揍我一顿啊!”
闵齐呼呼地喘着粗气,现在他的模样,当真是惨兮兮的。赤着脚,浑身上下不但湿透了,还溅满了泥点,倒似是一个小乞丐一般。
樊昌一开骂,嘴里这带上了不干不净的,闵齐险些便爆发了出来,他倒是真想揍这家伙一顿,不过这一开揍,军队可就真呆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至少在武陵战区,是不可能在干下去了,那也就意味着自己的这一次历练以失败而告终了。
“闵齐,老子现在告诉你,身为一个军官,冲锋的时候,你应当在前面,撤退的时候,你应当在后面。受苦的时候,你应当与你的士兵们同甘共苦,享福的时候,你应当是最后一个拿到好处的那一个。这才是咱们大明的军官,才是咱们大明在战场之上无往而不胜的法宝,就你这样带兵,上了战场,谁肯跟着你这样的长官干!”樊昌气呼呼地转过身来:“所有士兵,现在回帐蓬把自己给老子收拾停当罗,闵齐,身为致果校尉,领兵无方,给老子绕着这个营地跑十圈之后,才准去休息。”
新兵们透过帐蓬,看着他们的致果校尉咬着牙,绕着营地卟哧卟哧地踩着泥水跑着步,一个个噤若寒蝉,那些人不同寻常的大兵们却也是默不作声地蹲在帐蓬里。
在军中,命令就是命令。
樊昌背着手站在营地当中,看着闵齐赤着脚大步跑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佩服这小子,倒也真是个能吃苦的,不过这能吃苦,不知道是跟自己呕气呢,还是别的什么。
你说这大明腹地没有敌人?樊昌在心里冷笑起来。没有,老子也能给你制造一个出来。
一边跑着步的闵齐却也在狠狠地盯着樊昌,敢自称老子,等有一天,老子以新的身份出现在你的面前,看看你这个敢自称老子的家伙,会不会吓得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