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若英挥手斥退了侍卫,宫人,独独留下了那个明国匠师,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好了解明人的机会。从内卫的情报那里,从自己的那些官员那里,他能得到的总是一鳞半爪,犹如雾里看花,而从明国的那些官员嘴中,他永远也得不到他想知道的那些东西,那些读书人都狡诈得很呢!
他一直不明白,秦风为什么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么大的事业来,吞越灭秦,现在更是成了齐国最大的对手,隐隐便有一统天下之气象了。
他闵若英是天皇贵胄,从小便受到最为系统的教育,从小便立下了一统天下的志愿,而为此,他也不惜舍弃一切,包括亲情。但最终,自己却落到了眼下难堪的处境。
秦风是凭什么做到的?
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一个匠人,但却是大明五品的官员,却又没有那些读书人的狡诈,到是一个了解明人的好机会,或者,能探知一些自己以前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
他随意地坐在了马车的车辕之上,招手示意匠师近前业,匠师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这一次他跟随使者前来楚国,主要就是确保这辆超级豪华的大马车在安装之中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哪里想到过居然还会偶遇楚国的皇帝?
虽然他是五品的官员,但平素相处的基本上都是和他一样的匠师,接触到的官员,最多的便是工部营造司的那些人,他这一生,只见过一次皇帝,那就是他带着几个徒弟研究出了被皇帝最后命名为吕氏飞轮的这个铁玩意儿。
“在你们明国,匠人都能很轻易的就当上官儿么?”闵若英故作轻松地问道。
吕松心里的紧张略略松驰了一下,眼前这位皇帝看起来并不怎么让人害怕,就像他见过的大明皇帝陛下一样,与他这样的人说话之时,都是细声和气的。
“回陛下,不是这样的,在我们大明,匠人想要有官身,必须要做出非常突出的贡献才行的。”吕松道:“就像小官,就是因为发明了四轮马车,并解决了四轮马车的转向以及控制问题才得授官身,这一次又因为发明了飞轮,便破格提拔为五品大匠。”
“就是这个玩意儿么?”闵若英将飞轮在手里滴溜溜地转着。
“是的!”吕松道。
“你读过多少年的书?”闵若英问道。
吕松脸一红:“回陛下,下官幼年家贫,哪里有余钱读书,稍懂事些便跟着师傅去学手艺了,也就是蒙我大明陛下恩典得了官身之后,这才请了一个先生教下官识字,如今也只能勉强看懂公文。”
闵若英一笑道:“你们哪里的匠人都是像你这样的么?”
“基本上都是!”吕松道:“不过现在咱们大明,连娃娃们都读书识字了,我们这些好歹也是官身,不识字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哪怕痛苦万分,也得硬着头皮学下去,陛下说了,如果我们不识字,那怎么能将我们的学识传承下去呢?又怎么著书立说,扬名后世呢?”
“你们也想著书立说?”闵若英有些想笑,才刚刚识得几个字的人,知道著书立说是怎么一回事么?
“陛下有所不知。”吕松却正色道:“我们皇帝陛下说,我们将来要写的书,可不许讲什么文采横溢,什么骈四俪六,而是要将怎么发明的这些东西,怎么将这些东西制造出来的写得清楚明白,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才行,所以,识字就行,通顺就行,把问题请清楚就行,只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能青史留名了。”
闵若英不由为之动容:“这些是你吃饭的家伙,你将他写成书传播出去,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难道不为子孙谋吗?要知道,就凭这一样东西,你的子孙便可以吃穿不尽了。”
“可不敢这么想!”吕松笑道:“没有我们的皇帝陛下,我们哪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皇帝陛下说了,只有更好的东西,没有最好的东西,我们的这些东西传播出去,就会有聪明的人学会后将他们改良得更好,更好的东西出现了,我们大明才能更加强盛,可不敢为了一己私利而耽误我们大明的前程。再说了,别说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是舒大人那样的重臣,现在都开了医学院讲授自己的医术呢,大明的那些神医们,都在医学院里讲学呢,每一个都是将自己最得意的医术公开来,印成书藉供人学习,我们这点雕虫小技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来你们是这样想得么?”闵若英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个没有读过书的匠师,道理似乎很简单,但世人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难道不应该这么想么?”吕松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位楚国皇帝,他认为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楚国皇帝会奇怪呢?“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嘛!我是干这个的,当然就要做到更好,我造马车,就想把马车造得更舒适,让人坐着更舒服,农官费尽心机的培育新的良种,就是为了种出更多的粮食,养活更多的人口,冶铁炼钢的把钢铁炼得更好,就能打造更好的兵器盔甲保护我们,哪怕就是用来打造农具,也可以更好用,让人省更多的力气。”
“你们明人都是这么想得么?”闵若英有些沉重地问道。
“那倒也不尽然,当然也有为自己想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怎么可能都是一个想法呢?不过大多数人倒都我想得差不多。咱们这些人啊,以前都是受过大苦,吃过大亏的,也就是咱们大明立国之后,像我们这些人才有了出头之日,才过上了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怎么敢不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呢!现在啊,还有齐人对咱们虎视眈眈,想要夺走我们的好日子呢,所以大家都想着要把劲往一处使,得把齐人打败了,大家才安心呢!”吕松道。
闵若英沉默了片刻:“那我们大楚,是不是也是你们潜在的敌人之一呢?你们的皇帝陛下,就没有想过一统天下吗?”
吕松愕然半晌,才道:“陛下,大楚与大明不是姻亲之国吗,我们的皇后娘娘就是大楚的长公主啊,怎么会打起来?我们现在是盟友呢,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齐国,咱们两家现在不是一齐在打齐人吗?”
闵若英一笑,眼前这位匠人官员,大概是真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他虽然是官员,但还是在从一个最底层的百姓的角度来看问题,不过这对于大楚来说,却并不是一件坏事。
“是啊是啊,你说得不错,大楚与大明,是姻亲之国呢,像你们长阳郡马郡守的兄长就是我们大楚的首辅嘛!”
“马公下官是知道的,那可是我们大明官员的楷模呢!”吕松也有些兴奋起来,“下官倒不知道马公的哥哥居然是大楚的首辅。”
“所以说咱们是两国一家亲嘛!”闵若英笑道:“对了,你先说大明的娃娃们都念书了是怎么一回事?”
“哦,这是咱们大明皇帝下的圣旨啊,孩子们到了六岁,就得统统送到学堂去读书识字,要是那个父母不送去,就要加赋税呢!您想,那个敢违备啊,现在我们大明绝大多数的村子都有了学堂呢,听说咱们的礼部尚书萧老先生七十出头的年纪了,还不辞辛劳地在外奔波,立志要让村村都有诵读声,家家都有读书人,皇帝陛下还说了,萧老先生真要做到了这件事,他百年之后,皇帝陛下便亲自为他扶棺送灵呢!”
“村村都有诵读声,家家都有读书人!”闵若英默默的念叼了几遍,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阵阵的恐惧感,萧老头他是知道的,那是天下有名的读书人,便是在楚国,那也是鼎鼎大名的,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能放下架子,满天下的为秦风奔波,这秦风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现在我们大明,有小学堂,中学堂,大学堂,孩子们从读书识字开始,一步一步向上读,到了中学堂便开始分门别类了,根据每个人的兴趣不同,便有不同的先生教授不同的学问,孩子们长大之后,便不愁生计了。”
“供一个孩子读书,那得不少钱吧?”
“小学堂是不要钱的。连先生的薪饷都是朝廷出呢!到了中学堂才开始收费,不过以咱们大明百姓现在的收入水平,供孩子读书,那是绰绰有余的。”吕松骄傲地道。
闵若英东一句,西一句的与吕松攀谈着,浑然没有注意到远处,内卫统领杨青已经在哪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只是被太监阻拦着,才没有走过来。
“陛下再与那个匠人说什么?”杨青有些焦急地问着太监。
“不知道!”太监摇头道:“杨统领,陛下看起来谈兴甚浓,你还是等一会儿吧,不然惹得陛下恼怒,这几天,陛下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杨青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又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杨青这才终于看见闵若英缓缓地走了过来,在他的脸上,满是怅然若失的表情,杨青居然从皇帝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恐惧。
他不由得心中大奇,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匠师,怎么会让皇帝陛下出现了这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