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啊!”李挚一双大脚放在一个雕刻精致的烫脚盆中,身体仰靠在铺着虎皮的靠背椅上,双目微闭,两手呈大字摊开。另一边,邓忠微笑着正在泡茶,小火炉烧得正旺,铜壶里的水沽沽地冒着泡泡翻滚着,阵阵茶香在屋里翻滚着。
他们这是在开平郡城原萧正刚的大帅府里。萧正刚走得太急,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走,现在倒是都便宜了李挚。
“一只烫脚的桶而已,居然镶金嵌银,雕刻得如此精细,啧啧,在我们大秦,恐怕只有我们的皇帝陛下的宫里才有吧?老邓,你家里有吗?”李挚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邓忠大笑起来:“在我们邓氏家里,那一个要是敢用这样的东西,非得被我打断腿不可。正如大帅所言,烫脚的桶而已,只要不漏水就好了,不瞒大帅说,我自己用的那一只,已经好几十年了,都发黑了,但只要不漏水,我还是会继续用下去的。”
李挚笑眯眯地道:“你那一双臭脚丫子上的污垢泡下来,将盆的缝隙都堵住了,我看会越用越重,越用越结实,岂有漏的道理?”
邓忠大笑起来:“李帅说得有道理,回去之后我拿刀子刮一刮,说不定便能因此换一个新桶。”
“那得请我喝一顿酒,以庆贺你换了新桶。”李挚开玩笑地道。
“就怕李帅不赏脸啊,我倒是想请李帅,李帅,这几十年,你可没有登我邓氏的门吧!”邓忠嘿嘿一笑,递了一杯泡好的茶给李挚。
捏着还没有一口茶的小茶杯,李挚叹道:“这种享受,我还真是过不来,我更喜欢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渴了,舀一瓢冷水咕嘟咕嘟灌下去。还记得很早的时候在皇宫里,陛下亲手为我泡茶,也是这个样子的,那顿茶把我喝得浑身不自在,后来皇帝陛下干脆把茶壶扔了给我。”
“也只有李帅,才有这种待遇,我们在陛下面前可是大气儿都不敢喘!”邓忠微笑。
“是吗?”李挚若有所思地看着邓忠:“老邓,你真不敢喘大气儿吗?瞧瞧现在的大秦,邓氏控制着几乎所有的边军,卞氏控制着雍都,控制着雷霆军,你们两家斗来斗去,死了不少人,也伤了我大秦不少的元气啊!”
邓忠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李帅,如果我们不斗,反而团结起你,您放心吗?陛下放心吗?”
李挚微微点头:“说得倒有道理,不过我希望你们斗而不破,有些原则性的问题最好不要触及,否则的话,我是不客气的。”
“这个我们当然理会的。有大秦,才有邓氏,也才有卞氏。不过李帅,我觉得你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我们邓氏身上,倒是要多看看卞氏。”邓忠道。
“你错了,真要说,我还真担心你们。”李挚盯着邓忠:“邓氏一族,艰苦自持,上至你这个族长,下至你的族人,不好钱财,不好女色,一心扑在边军之上,在边军以及边境各地,声誉崇高,一呼百应,比起卞氏来,你们如果有了异心,那才真会让秦国遭遇灭顶之灾。”
邓忠苦笑:“李帅,难道这也是错吗?难道我花天酒地,贪污好色,名声极臭,您就放心吗?”
李挚叹了一口气:“我今年多大了,六十多了,也不知还能活多少年?卞氏卞玉京,虽然有权谋,也有胆色,但他在权谋方面花的时间太多,这一辈子已无法晋级宗师,而你家二小子邓朴不过四十出头,已经摸到了门槛,假以时日,必然得以晋身宗师,到了那个时候,邓氏一族必然盖过卞氏,我如果死了,谁来制衡于你们?”
“李帅?”邓忠悚然色变。
李挚摆摆手,“我只是在与你探讨这种可能,老邓啊,我只是警告你,你们与卞氏是秦国的两条腿,断了任何一条,都会出大问题的,这一点你要牢记,也要告诉你家二小子,如果有一天,卞氏真的没有了,你们邓家存在的可能性也就没有必要了。”
邓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邓忠记住了。”
“邓朴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我还放心一些,老三邓素永远也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你家大小子邓方,在黑暗世界里浸淫太久,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他了。将来你不行了的时候,邓家绝不能交到邓方手里,明白吗?到了他手里,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成为唯一的那一个的。”
“李帅,邓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邓忠变色道。
李挚一笑:“因为我还活着,因为你还活着,因为邓朴还不是宗师。当这些条件都成熟了的时候,他或者会动心思的。老邓啊,我们大秦,皇室,邓氏,卞氏,是一个铁三角,缺一不可,我可以告诉你,不要以为皇帝陛下好像任事不管好像碌碌无为,更不要以为皇室当真没有力量。”
邓忠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邓忠霍然抬头,看见老三邓素正站在门口,心中有事的他不由大怒,劈手就将手里的茶杯掷了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来,想进来就进来吗?你没长嘴吗?”
邓素一抬手接住父亲掷过来的茶杯,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无辜模样。李挚却是呵呵一笑:“邓素,过来,替我捏捏脚,你老子刚刚被我训了一顿,心里不快拿你撒气呢!”
“是,大帅!”邓素赶紧凑到李挚跟前,伸出手,小心地替李挚按摩着脚部。“大帅,昨天这么好的机会干掉萧正刚,您为什么不许我前去追击啊?”
李挚微笑道:“当时的你已经很疲乏了吧?”
“是啊,不过我们大秦骑兵,再疲乏也能杀敌。”邓素大声道。
“的确是一员勇将。”李挚赞赏地道:“那你有没有想到除开这一点,还有其它什么别的理由呢?”
邓素摇摇头:“我想是李帅体恤士卒,穷寇莫追罢了。”
“体恤士卒?”李挚大笑起来,回首看着邓忠:“邓忠,还记得二十几年前那一战吗?为了完成战前的目标,我让你带着二万士卒自投死地,最后活着回来的还有多少人?”
“大帅,那是我平生最难忘的一战,最后随着我回来的一共有三百零六人。”邓忠道。
李挚转头看着邓素:“所以啊,我不是因为体恤士卒,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把你们活活累死,我也会让你们一直向前。只不过没有必要了,因为萧正刚不可能活着回去了。”
邓素不解地看着李挚。
“因为洛一水不可能容萧正刚活着回去。”一边的邓忠忍不住解释道,自己这个儿子的确如李挚所言,连脑袋里都长满了肌肉。“萧正刚撤离开平郡城,最后只会一头撞进洛一水早就替他布置好的大网里。萧正刚是现在越国硕果仅存的几员足以与洛一水分庭抗礼的将领了,不杀了他难道还容他跟在洛一水的屁股后捣乱么?”
“原来是这样啊!”邓素呵呵的大笑起来:“那敢情好,省了咱们不少劲,可是李帅,咱们不抢开平郡么?这里的人可真富,抢了他们,咱们边军又可以过上一年好日子。”
“不抢!因为我们这一次要将开平郡纳入到我们大秦的统辖之下。开平郡土地富饶,可不是咱们大秦那种遍地黄沙飞舞的地方,经营好了,可以成为我们大秦的粮仓,财赋重地,可以大大缓解我们大秦的财政危机。”邓忠又在一边解释道:“你不要老想着你二哥抢了楚人的安阳郡发了大财,那是因为楚人的安阳郡我们即便拿了也守不住,还会引起与楚人的大战,所以抢了便抢了,留给乱摊子给楚人。但现在越国乱成一团糟,咱们占了开平郡,他们可没精力与我们算账,有个几年功夫,咱们就将他消化成咱们自己的领地了,懂吗?要是学你二哥,抢个精光,那以后怎么办?细水长流才好。”
邓素呵呵一笑:“懂了懂了。反正我只管带兵打仗冲锋。李帅,这一次就算不抢开平郡,我们骑兵可也得好好补充一番了,我损失了不少人,还有马,还有武器,我想给骑兵们一人配上一柄马刀。”
“行行,这一次优先给你补充,我替你父亲答应你了。”李挚大笑着拍着他的脑袋,笑道。对于这个没有什么心机的邓家老三,李挚是真心的喜欢。
“那敢情好!”邓素大喜:“那我再好好给您捏捏。”
“原来给了你东西才会好好给我捏,先前是在敷衍么?”李挚开心地道。
“不不不,能给李帅捏脚松筋骨,是我的福分呢!”邓素呵呵笑道:“二哥要是知道了,定然要羡慕我。”
“你二哥马上就要晋为宗师了,他给我捏脚,我还真受不起。”李挚笑着摇头,闭上眼睛享受着邓素的服侍,半晌,突然睁开眼睛笑道:“老邓,刚刚我们还说到你的老大,没有想到,他现在就来了,也不知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邓忠一听之下,大步走到门前,拉开房门,果然看到刚刚踏进小院的大儿子邓方。回首李挚,心中愕然之下更是有些担心,李挚果然很关注自己这个大儿子,这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人并不少,但仅仅凭着邓方的脚步和呼吸之声,李挚便能判断出邓方已到,这对于邓方来说,只怕并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