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顾姜再去瞧小黑猫的时候,英短蓝弟弟边上就只剩下一个空窝了。
顾姜找了找,没找到,便也没有再当回事,这年头,猫主子东家睡西家吃的,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这猫骨骼健壮,肌理分明,肌肉有力,摆明就不是流浪猫,”顾姜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当回事,“这八成在外面浪够了,自己回家了。”
顾姜又给一屋子的猫开猫罐头,叼着一袋奶,晃晃悠悠的换了衣服,打开电视,打算瞧瞧最喜欢的电视明星吴三晨。
墙上的钟走过十一点,英格兰短毛猫抓了抓顾姜的裤腿,喵了一声。把一张便签拍在了顾姜的腿上。
顾姜抬头看了一眼,哟,十一点了。
他们今天与澳洲酒庄约了私房菜馆的试菜。
澳洲酒庄的私房菜馆新上了几个菜色,又推出了最新款的葡萄酒,需要专业的美食编辑去做点评。
顾姜临走前带着手机,打算现场开一个美食直播。
直播红酒。
顾姜生平最爱喝葡萄酒,红色的葡萄酒由鹅颈瓶倒入杯中,浅红色慢慢变深,最终定格在醇厚的酒红色,轻轻晃一晃,酒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略微摇摆,映着灯光,散发着浓郁的葡萄香气。
酒庄。
酒庄很大,前面有一个专门招待客人的门面,进进出出的都是来私房菜的客人。顾姜他们来之后,寻了一个靠近柜台的位置坐下,各自玩了一会儿手机,打算等着老板招呼服务员给他上酒上菜。
服务员来的很快,齐刷刷的摆上了三个鹅颈瓶,里面醒了葡萄酒。
味道浓郁,葡萄的甜味混杂着酒的芬芳,带着一股甘醇的果香。
顾姜他们一共来了四个人。前辈打头阵,作为一个拥有专业美食评估资格证明的人,他是这四人的领队,每次菜色都要他先吃,先发言,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顾姜作为第二个拥有专业红酒评估证的队员,算是这次评估的中坚力量,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
顾姜等啊等啊,等到前辈吃饱喝足,准备走了。他终于等到了传说中来自澳洲酒庄的进口葡萄酒。
“这是我们酒庄的优质葡萄酒,请几位品尝。”服务员带着甜美的笑容替顾姜他们四个倒上葡萄酒,红色的葡萄酒映在透明玻璃杯中,带着几分诱人的色泽,甘醇的让人想要品尝。
前辈先点评了葡萄酒的色泽,又喝了一口,继续大夸特夸葡萄酒的味道。
顾姜闻着味道,甜,香——满分!瞧着色泽,红,亮——满分!抿了一口——
口感香醇,回味丝滑,涩中带甜,为了达到这个效果,他制作的时候特意加了三倍的糖,哎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这味道,为什么会跟他自己酿的葡萄酒一模一样??
迷之熟悉?
澳洲的葡萄怎么会跟自己后院种的葡萄自己亲手酿的葡萄酒一个味道?
扯淡吗这不是!
我家后院改叫澳洲了还是怎么着?!
前辈还在那里侃侃而谈,大夸特夸葡萄酒的与众不同,吹嘘澳洲的葡萄就是日照充足,甜分高。顾姜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葡萄酒根本不是澳洲的!”
前辈与服务员都一脸懵逼的看着顾姜,完全不懂这是什么套路。
收了钱的活,还能这么干?
尴尬的氛围逐渐蔓延开,不论是美食团队还是直播间,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见拿了钱来吹彩虹屁的人半路反水,这尴尬的让现场沉默的如同寂静岭。网络上倒是炸开了锅,有脑残粉吹顾姜正义有良心,也有黑子踩顾姜拿钱不干事没有职业道德。
网络上怎么沸沸扬扬,顾姜是不知道的。他此刻从正反双面论证这些葡萄酒并非产自澳洲。
柳统刚从后厨出来,挽起来的袖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有人在当场拆台。柳统今天早上刚变回人,想起之前约了团队来吹彩虹屁,索性连公司都没回,直接到了自己的私房菜馆,三瓶典藏的葡萄酒扔在自己桌上,去后厨的时候,遇见助理,于是顺口吩咐身边的助理去把最新进口的葡萄酒醒了,等会儿直接给彩虹屁团队上酒,这群彩虹屁专业人士都按小时收费,死贵。等这波彩虹屁吹完,该发通告发通告,该营销营销。这批葡萄酒肯定能卖出好价钱。
经营酒庄这么多年,柳统对上新的流程很熟悉。
然而,猝不及防的是,彩虹屁专业人士居然有人半路反水。先不说柳统三代经营酒庄,光说这酒,就全都是澳洲进口的,不可能有问题。
前面,顾姜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葡萄酒之所以区分产地,因为不同的产地产出的葡萄味道不同,不同地方的雨水不同,旱涝不同,栽种季节不同,这一切都会让葡萄的酸度甜度发生改变。世上根本不存在口感完全相同的两批葡萄酒。”
这理论叫“相同叶子”理论,顾姜把这戏称为“一葡萄酒”理论。
现场的人都同意顾姜的理论,这是酿酒界的共识。但是——
这不代表大家不尴尬。
收了老板的钱,别说这葡萄酒是葡萄酒,就算不是,彩虹屁该吹也得吹啊。
柳统在一片寂静岭般的尴尬中打断顾姜的话:“这位先生,在葡萄酒的酿制过程中,储存温度或高或低,窖藏时间或长或短,都会直接影响葡萄酒的口感,你说的理论很对,但这种口感,”柳统微微笑了一下,“并不是每一个品评师都能品尝出来的。”
“人的味觉分辨五种味道,普通的人能分辨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敏感的人可以分辨七种,初级品酒师可以分辨五种两两相叠,也就是十种不同的味道,中级品酒师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分辨五种三三相叠,同样一杯酒,普通人能尝出三种味道,初级品酒师能尝出十五种味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尝出味道与味道之间的细微不同,要知道品酒师共分五级,高级品酒师也只能品尝出五十六种味道。”
“而世上注册过的高级品酒师,也只有不足百人。”柳统微微一笑,剩下的话全在不言中——你算哪根葱,高级品酒师也不敢说自己仅靠味道就能分辨两种酒的产地,何况看你年纪,顶多是一个中级品酒师。
顾姜当场炸毛了:“你居然质疑我作为一名专业评估师的职业素养?!”
“很抱歉让你误会,”柳统微微笑道,“但我毫无此意,我只是在提醒你,凡事不要过于绝对。自信是个好东西,但那需要基于实力之上。盲目的自信不叫自信,那叫自以为是。”
周围的人群很捧场的笑了。有几位开始吹柳总裁的彩虹屁。
柳统此人,年纪轻轻就继承了柳氏集团,七年前出现在大众眼前,一路高歌猛进,带领集团一跃成为国内前三的大资本企业。
即便不算这些实打实的资产,单从今天的事情来说,柳大总裁是他们的金主爸爸,花大价钱雇佣他们来吹捧新上市的葡萄酒,可他们非但没开工,还有人半路反水,大家正尴尬着,生怕金主爸爸抛弃他们,此时此刻,终于有机会吹彩虹屁,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对金主爸爸的彩虹屁真心实意,生怕自己看上去像是附赠的——可就赚不到钱了。
顾姜冷笑:“高级品酒师的资格我是没有,但我能尝出将近一百种味道。我品酒也有十年了,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小有名气,靠的可不是吹牛,柳总可以出门打听打听,这个圈子里,我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产地、窖藏年份更是从未错过,柳总如果对我的实力有质疑,不如当场试一试,瞧瞧我到底能不能品尝出细微的差别,瞧瞧我到底是不是无的放矢,再瞧瞧我们俩到底谁才是自以为是,坐井观天,省的有些人拿自己太当回事,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
顾姜一番话夹枪带棒,已经算是当场撕破脸了。
柳统也不生气,他微微一笑,仪态端庄,不慌不忙的指挥服务员把三个鹅颈瓶撤下去:“那好,我今日就讨教讨教顾大评委的实力了。”
柳统对着服务员耳语几句,没一会儿,服务员们陆陆续续的走出去,差不多十五分钟后,服务员们再次鱼贯而入,着装统一,步履整齐,每个人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深色的托盘上放着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映着其中的红酒色泽莹润,让人看了便口舌生津。深色托盘的一旁,还放着几张镶金线黑色卡纸。卡纸倒着放,扣在托盘上,镶金线黑色卡纸上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每一个托盘上葡萄酒的种类和产地。
“我也不为难顾大评委,”柳统微微笑道,“每个托盘上的卡纸都是托盘中酒的产地,但全都是打乱顺序的,这些酒的品种也产地只有服务员知道,顾大评委如果能准确的对出他们的标签,今天这事,就算我柳某的错。这批葡萄酒不仅撤下,日后遇见顾大评委,我们澳洲酒庄绕着走。”
“那倒不必,”顾姜假模假样的笑了下,“如果我说的对,柳总只要将这批葡萄酒的标签改了就成,如果柳总不卖假酒,那我顾姜也不是为难人的性子。”
顾姜随手拿过其中一个高脚玻璃杯,对着光线看了一会儿,笑了,他说,“品酒这事我高中毕业以后就不干了。今儿就让柳总开一回眼,小爷我当年考品酒资格证的时候,还是正八经靠手艺吃饭的年代。”
“品酒,第一看色泽。不同的色泽,产地大部分是不同的,”顾姜将手中的高脚玻璃杯放回原处,笑意盈盈的说了产地,这一排服务员一共十二个,十二个高脚玻璃杯都排在一起,仔细看,会发现这些葡萄酒的色泽远观相同,近看却透着深浅不一的红,在光线的照射下更是区别明显,顾姜后退几步,仔细辨认一番,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其中三个的产地,又继续上前,挑走了另外三张卡片,动作迅速的将十二杯葡萄酒各归各位,回头对柳统扯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假笑,“呐,看来柳总确实没有为难我啊。”
光凭借色泽就能将第一组彻底分开,这人的确有两把刷子。不好惹。
柳统皱了眉,语气不善:“别得意,一共六组七十二杯呢。”
“没得意啊,我只是向柳总表示感谢,”顾姜假笑的可谓非常敬职敬业了,他随手将镶金线黑色卡片纸放到最后一杯的前面,转头对柳统说,“柳总小时候玩过品酒吗?把眼蒙住,闻味道,猜错了喝下去。猜对了就继续。我有过最高三百连胜的记录。”
柳统没有理他,挥了挥手,第一排服务员迅速有序的离开现场,第二排服务员井井有条的向前一步,对着客人们绽放职业笑容。
“嗯,”顾姜又后退几步,仔细端详高脚玻璃杯中红酒的色泽,他啧啧称奇,黑皮诺的分辨非常困难,在业界也属于难度偏上的酒类,据说高级品酒师资格考试中,分辨的就是七十二种完全不同的黑皮诺,柳统也算是下血本了,顾姜心中一哂,修长的手指捏住其中一个高脚玻璃杯,轻轻晃了晃,杯中的液体随着顾姜的修长手指而晃动,红色的酒液衬托了顾姜的白皙,手指如同乱入大人世界的白雪公主,无端中产生几分缠绵的悱恻。柳统艰难的挪开自己双眼,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心想这人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也不算一无是处,实在不成以后给他一个特别助理的职位,工资不能开太高,让他专门负责自己的生活琐事,包括但不限于某些成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娱乐,对自己来说,也算是工作闲暇之余缓解压力的好办法。
顾姜并不知道有人对着他的几根手指就能薄发一场春梦,他此刻正认真的分辨面前的十二组黑皮诺,“这款酒体轻盈的黑皮诺可不太好分,黑皮诺在新西兰、法国、美国、澳大利亚、智利都有产地,”顾姜假意叹一声,“啊,有点难办,”旋即露了个不深不浅的笑,透出几分罕见的顽劣,“看来要进行第二步了。”顾姜端起酒杯,手腕用力,轻轻晃了晃,“品酒第二部,闻香气。”随着顾姜轻轻晃动酒杯,手腕带动葡萄酒轻轻撞击在高脚杯壁,葡萄酒的味道慢慢浮现上来,混杂着红色水果的香气,带着一股香料的辛香,顾姜略微晃了晃手腕,朝魂不守舍的柳总笑了一下,笃定的将一张新西兰的卡片放在了这杯葡萄酒的面前。
“一组的黑皮诺啊,”顾姜摇头失笑,“柳总看来打定主意一定要难住我了。”话虽然这么说,但顾姜还是在依次摇晃了酒杯后,很快的将一组十二杯黑皮诺全都分好了产地。
整个过程用时不过十分钟。
柳统脸色并不好看,黑皮诺种类繁杂,区分也非常人所能做。这人却只凭着闻香气就能将所有的黑皮诺产地区分开,看来这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此时的柳统仿佛分为了两个人,一个高喊着“真是太帅了,包养绝对物超所值,潜力股,能升值,快入手!买进!”,另一个低声咒骂“这人一身真本事,想包养肯定要花不少钱。养他一个够买半车鱼了。”
顾姜瞧着柳统脸色发黑,以为柳统被他下了面子,输不起才挂脸色给别人看,下意识的哄了他两句:“新西兰的黑皮诺。相比于法国法国勃艮,通常还伴有香料的辛香。柳总对黑皮诺的了解非常深刻,这两种产地的黑皮诺,一般人确实不容易区分,但我在初中的时候就经常盲品了。我也只是胜在入行久一些罢了。”
柳统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他一个假笑。内心全都是一排排的小人举着牌子“太暖了”“想包养”“包养”“要花钱”“舍不得花钱”“怎么办”,完全将比赛的事塞到了犄角旮旯。
顾姜坦然受了,也回了柳统不尴不尬的一个假笑。要论职业假笑,十个柳统也比不上一个顾姜:“这人啊,一不能跟酒鬼比酒量,二呢,不能跟酒鬼比品酒。我一个酒鬼,除了品酒,也没有别的事能做了。柳总也犯不着跟我生气,毕竟我职业是这个,对不对?”顾姜说完,也不管柳总的脸色如何——随便想想也知道不怎么样,顾姜笑着走向第三组,步伐都轻快不少,
柳总内心“想包养”的小人们成群结队,将“花钱”二字淹没的彻彻底底,只剩下“花钱包养他”从角落中浮上来,渐渐蔓延在脑海,结成浩浩荡荡的“想给他花钱”的花园。
第三组色泽与味道基本都是相仿佛的,顾姜凭借闻香气,只区分出了九种,剩下的三种,就只能靠品味道了。
顾姜晃动高脚玻璃杯的动作刚刚一怔,柳统的目光就从他修长有力的手转移到他的脸上,忍不住本性见缝插针的怼他:“顾大评委,打算怎么品酒啊?吞酒还是吐酒?”
顾姜长得清秀有加,吞酒可以欣赏喉结和脖颈;吐酒可以修修剪剪,脑补为成人世界的小电影。
柳统正活在幻想的世界中自得其乐,顾姜不慌不忙的扯了个假笑,一举击破柳统脑海中俗气的日本小电影氛围:“吞酒还是吐酒,要看柳总的酒,到底是好酒还是劣酒了。”
居然嘲讽我的酒不配被他喝下去!
你等着!
等我包养你以后,不仅要让你上面喝,还要让你下面一起喝!
内心小剧场已经翻来覆去的把顾姜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表面上,柳统仍是一个得体的成功商人,他端着成功人士该有的礼貌笑容:“顾大评委说笑了,我们酒庄,从来没有劣酒。有的,只是不会欣赏的人。”
顾姜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反驳,只特意打脸似的,轻而易举将所有的标签都排对了,并且即使所有的酒都是高级货色,从质量上来说都十分罕见,但顾姜还是选择了吐酒。
妈的,想打人!
柳统的拳头握起来又放下,恨恨的想,等着,等我包养你以后!
顾姜很快的分完剩下的两组,直到最后两杯的时候,手顿住了,眉眼浮上明显的疑惑。
柳统定睛望了一眼酒杯,而后浮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怎么了,顾大评委?牛皮吹大发了,圆不回来了?”
顾姜没有理他,皱着眉继续品了一口葡萄酒,葡萄酒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些微的麻意,甜度中等;舌侧泛上阵阵的麻意,酸度略高;舌头两侧略微发干,单宁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