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烂掉

一阵风吹来,白似锦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有一种被风干的感觉。

“其实......”

“我跟她结婚,更多的是出于利益的考量,当初你说你喜欢我,我拒绝了你,是我一时间没办法正视和你的关系。”

“我之前说过,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这其实是我一直在有意地模糊对你的情感。”

“我错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认真。

白似锦彻底愣住,脊背莫名窜上一股寒意。

这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是曾经无数次心心念念的场景,在她彻底死心之后,却成为了现实。

他喜欢她。

他亲口承认。

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鼻子一酸,心底涌上一阵苦涩。

他喜欢她?

“可你不是......”

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

“你已经......”

“和杨静姐姐结婚了。”

“我知道。”

他牵起她的手,“直到现在我才看清自己的心,确实太晚了。但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我喜欢的,是你。”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把白似锦吓了一跳,她像躲避瘟神般,飞速地将自己的手抽出。

“你已经结婚了。”她重复了一遍。

“她也觉得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即使她怀疑,也不可能怀疑到你头上来。”

孟繁晨耐心向她解释。

他到底在说什么?

白似锦顿生一股极强的割裂感。

为什么?孟繁晨会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还是说,自己从来就没真正认识过他?

恍惚间缓过神后,她发觉自己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甚至有点站不稳。就在孟繁晨想要扶她时,她先一步退后,紧紧扶上了栏杆。

“你......”

“离我远一点。”

她有些喘不过来气,熟悉的感觉伴随着强烈的恶心,她意识到她又犯病了。

她这样的情况,孟繁晨是了解一点的,于是赶忙问:“要不我送你回去,你吃点药,缓一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突然,但我是认真的。”

“不用!”她厉声拒绝。

无论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决定,他总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就像现在,她已然情绪波动到了失态的地步,他却依然能够沉静自处。像是方才讲的所有,于他而言,都是些细碎平常的事。

她喜欢了很久的人,终于对她告白了,在他结婚之后。

好不容易将情绪平复下来,白似锦发觉自己喉咙堵塞着,难以开口再多说一个字。

而孟繁晨,还是静静地看着她,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中,势在必得。

“孟繁晨,我不接受。”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痛苦。

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烂掉的?

曾经最最珍贵的回忆,早已被她浸泡在了福尔马林里,历久弥新。每每回忆起来,鲜活的画面总浮现在眼前。

求之不得,终成心魔。一年一年过去,这层美好的滤镜越叠越厚,也越来越坚固,仿佛永远不会有破碎的那天。

白似锦十二岁那年,白氏集团风头正盛,平稳度过危机后,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在业界冉冉升起。在经历低谷后,白绍霆手段愈发很辣,在生意上得罪了一些人。

一次意外,她被绑走,直至过了很久才获救。

从那个地方出来后,她就被送到了医院调养。精神出现了极大问题,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可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扭曲,她被折磨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伤心难过的时候,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可人啊,就是矛盾,当白绍霆忙于工作,每天都没有人来看望她时,她反而更难受了。

那个暑假,她经常一个人下楼散步。

医院后门,有一大片空地,那里有个小操场,很多人傍晚的时候会来操场运动锻炼。

她几乎每一次,都要被篮球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个男生腿部肌肉发达,小臂紧实有力,篮球落入他手中,总能扬起好看的弧度,最终精准入篮,引得周围不少围观群众喝彩。

夏日燥热,他的球服被汗水打湿,勾勒出完美的身材轮廓。他的腿特别长,所以动起来很好看,充满着生命力。

起初,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后来,她开始拿画本勾勒男生运动的场面。

有一次,篮球砸到了操场外,不停地滚动,跑到了她鞋边。

看着男生朝她跑来,她莫名紧张,心跳频率瞬间加快。她倏地站起,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片场地。

等回到病房,她心跳还是很快,甚至连耳朵都在发热。她不太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刚刚看到他靠近,为什么会下意识想跑......

等等!

一道灵光闪过,她意识到了一个超级严重的事情——她的画本落到方才的座位上了!

她拔腿就要“故地重游”,可刚踏出病房门,她就立刻停住了脚步。

现在回去,岂不是要被他抓个正着?

绝对不行!

但是......

那个画本她画了好久。

第二天傍晚,她悄悄来到医院后门处,观望了一会,发现她的画本正安然无恙地待在昨天的座位上。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

而那个男生,依然在球场上打篮球,注意力根本不在这边。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飞速溜到了昨日的座位旁,终于拿到了画本。画本停留在了她昨天速写的那页,只不过,速写旁边多了几个用铅笔写的字。

——“原来你一直坐这里,是在偷偷画我( ?? ω ?? ) ”

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拿起画本,看向操场上的人。

同一时刻,男生刚投进一个完美的球,正巧转过身,看向了她。他开心地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戏谑。

她拿起画本,快速地跑了。

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对她笑?!

回到病房后,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干净纯粹,让人觉得舒服温暖。

一直沉闷着的日子,突然有了一些乐趣。一束光,悄悄透过病房的窗户,照了进来。

之后,她与他之间形成了一种特别的交流方式。

她依然每天傍晚去看他,不过,她会故意将画本留在座位上,在速写旁边,也写下一些文字。

——“你晒黑了。”

附上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第二天,来到座位上再度拿起画本时,她会收到他用铅笔写下的回复。

——“才没有!`(*>﹏——“你画得真好,是学美术的吗?”

......

一来二去,她好像和他成了朋友,孤单的住院时光逐渐没有那么难熬了。

很快,一个暑假过去,她的情况在缓慢地好转,快开学了,她的出院手续已经办下。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医院后门的操场,寻了好久,却不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慌乱地来到她常坐的那个座位,画本依旧在那里放着,最新一页的速写上却没了他的回复。

失落感涌上心头,她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看着太阳在天边落下,她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尤其是习惯孤单时,有一个总是陪伴你的人。

可他突然消失了。

分别太过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没来得及问清他的名字。

不知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还是冥冥之中缘分使然。三年后,她十五岁,在初三那一年,再一次遇见了他。

这一次,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那天早上,好不容易睡着的她被楼下极大的说话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推开房间门,走到长廊,倚着栏杆朝楼下客厅望去。

白绍霆正和一个男人交流,好像是在谈生意上的事。

男人的模样让她觉得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她俯瞰了一会,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头发上的一个黑色小卡子却突然松了,掉了下来。

还没等她抓住,发卡就顺着栏杆朝楼下客厅降落,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那个男人的头上,随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男人捡起地上的发卡,疑惑地抬头。下一秒,她与他四目相视,她看清了他的正脸。

记忆打开了一条裂缝,男人的面孔逐渐与她脑海中某个人的模样重合。

砰、砰、砰......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意识到自己刚醒,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衣衫不整,她有些无地自容。

那段时间,白绍霆和孟繁晨频繁地有商业上的合作,所以孟繁晨经常来白绍霆家里。

她开始期盼周六下午,孟繁晨十有八九会到来的日子。

有一种酸涩的情感,在她心底悄然发芽。

她会装作拿东西或者倒水喝,漫不经心地下楼,然后悄悄对上他的视线。孟繁晨看向她时,眼角眉梢总带着笑意。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好像有了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又好像,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有几次,趁白绍霆去房间取文件,孟繁晨会对她说,他每周过来不止是要跟她哥哥谈事情,更重要的,是他想见她。

当她兴致冲冲地拿着十二岁那年的画本给他看时,他不置可否,会心一笑,像是对上了暗号。

三年前那颗被遗忘在角落的种子,三年后,窥见了天光。

......

此刻,酒吧内,回想起曾经与孟繁晨有关的一切细节,她心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闷的。

她独自一人坐在吧台的位置,看着眼前一整排见底的酒杯,神情恍惚。

没一会,一位帅哥走上前,向她询问。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她睨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男人笑了,欣然坐在了她身侧的位置。

“美女,一个人啊?”

这样俗套的开场白,让白似锦一听就知晓了他的目的,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美女有男朋友吗?”

啊,烦死了。她就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偏偏有不长眼的东西来打扰。

况且他只能算是有点小姿色,和孟繁泽相比,差距大死了。

眼前人一身酒味,好难闻,看样子是喝了不少。孟繁泽身上虽说总有股廉价的肥皂水味,但起码清新自然,香喷喷的。

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孟繁泽?

可能是和他待在一起,比较舒服吧。

不愿与眼前这位登徒子继续纠缠下去,白似锦撇下了喝剩一半的酒,借机去了趟洗手间回避。等到再回来时,那个讨厌的人终于消失了,想来大概是知难而退。

于是,她重新坐回了高脚凳上,独自一人神伤。

突然,灯光熄灭,等再度亮起时,已变为柔光交替打下,为原本就躁动不安的氛围平添了几分暧昧旖旎。

还有一束聚光灯打在了酒吧舞台上,驻唱歌手刚调整好话筒,台下就传来了一阵惊呼,都在说台上的人好帅。

这种时候,白似锦不是很想凑热闹,旁人的喧嚣更衬得她失意落寞。所以,她根本没往台上看,直至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把玩酒杯的动作才瞬间停滞。

「你真的懂唯一 的定义

并不简单如呼吸

你真的希望你能厘清

若没交心怎么说明」

......

这是这几年很火的流行歌,正站在台上演唱的,果然是孟繁泽。

她都差点忘了,他在这家酒吧做兼职。

他唱歌时的声音充满磁性,很有感情,一开嗓,就惊艳四座,引得台下不少人为他鼓掌喝彩。

「我真的爱你

没人能比拟

眼神没肯定

总是在关键时刻清楚洞悉

你的不坚定

配合我颠沛流离」

......

她注视着台上的孟繁泽,一个光圈像是将他彻底圈住,却也不让外人靠近,不肯告诉任何人他想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是否是太过沉浸在歌曲营造的悲伤氛围中,他唱最后几句时,耳尖的白似锦听出了他有些气息不稳,声音在微微发颤。

「爱本质无异是因为人多得拥挤

你不想证明证明我是你唯一」

不过最终瑕不掩瑜,一曲结束后,酒吧内的不少听众都恍了神。过了几秒,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靠舞台边坐着的几桌女生,看着台上的人,两眼放光,红着脸窃窃私语。

“他好帅啊,唱歌也这么好听,不会是个网红吧?”

“我觉得不太可能,这气质,哪是网红能比的。”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这么好奇,要不你一会去问问?”

“哎呀,你讨厌!”

......

白似锦看着他,他刚走下舞台,就被不少漂亮女孩围拥。

她顿时觉得不痛快,这种感觉很怪异,就像是......

就像她牵着她养的狗狗出去遛,一到街上,一堆人被狗狗吸引,想要伸手去摸。

他为什么就不能低调一点?她闷闷不乐地想。

在这里上班,孟繁泽避免不了招蜂引蝶,时常被花团锦簇包围。

不过他学会了如何打圆场,礼貌拒绝的同时不让对方过度难堪。

好不容易应付了一群人,酒吧跟他一起工作的服务生走上前。

“泽哥,吧台那儿的一个美女,是这个月单人消费最高的顾客,她点名让你过去陪她。”

“不去。”他看都没看,就皱着眉拒绝。

“泽哥......”

“我说了不......”他愤怒地抬头,话说一半,顿时止住。

她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喝酒了?

他刚一走近,她就扯住他的衣领,生气地质问他:“你刚刚是在干嘛?”

他正要解释,就被她甩了一巴掌。

耳朵瞬间嗡嗡一片,脸颊火辣辣的疼。上次他过生日时,两人不欢而散,她就再没找过他。如今在酒吧遇见,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刚刚那么多人围着你,你就不知道回避一下吗?”

“你来这里是工作的吗?再说我给你的钱难道不够多吗?你还来这里干嘛!”

她越说越生气。

他突然正色,“白白,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她白了他一眼,依旧冷言冷语:“你在这唱歌,又能挣几个钱?”

她实在是搞不懂,孟繁泽如此执拗的原因。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孟繁泽察觉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他的心不禁微微一颤,脑海中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她独自一人来这里喝酒,果然是心情不好。

不过今天......

他没记错的话,下午孟繁晨应该和她一起去看展了。这样看来,她的不开心,估计又和孟繁晨有关。

原来如此。

想明白后,熟悉的酸涩感再度涌上了心头。

类似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了,或许以后会发生更多,他该早点习惯才是。痛的时间久了,等待麻木就好了。

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他早就察觉出来,白似锦的性格像小孩子,爱生气、爱无理取闹,但只要顺着她,一切都会安好。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

“不生气了好吗?”

她飞速将他手打掉,“孟繁泽,谁允许你随便碰我的!”

然而下一秒,他将她拥入怀中,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

她微微怔愣,回过神后,冷哼了一声,然后回抱住了他。

“讨厌你。”她声音闷闷的,重音拖长,倒像是在撒娇。

只是一个抱抱而已,并不代表她原谅了他。

只是因为她喜欢抱抱。

她才没有原谅他。

她在心里这样自圆其说。

甜甜的柑橘调令他心醉,他喉咙禁不住滚动了一下。

就这样抱了好长一段时间,白似锦才松开。

她拉扯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摇来摇去。

撒娇的动作却配上命令的语气:“今天晚上不许再上台唱歌了,陪我喝酒。”

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他只好应了下来。

她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又一连点了好几杯酒。

孟繁晨盯着眼前一排见底的酒杯,足足看了好一会。

其中有一支,里面还余下不少许红色的液体。酒杯外缘,沾上了白似锦浅浅的口红印。

他突然就想起与她的好几次接吻,吻到情难自禁时,嘴唇总要沾染上她的口红。

就这样想了一会,鬼使神差的,他将嘴唇轻轻贴在了那枚口红印上,接着,他将杯中剩余酒一饮而尽。

下一秒,白似锦就锤了下他的头。

“臭流氓。”

刚喝完那口酒后没多久,孟繁泽就觉得唇齿干燥,像是要烧起来。

起初他不以为意,以为是酒吧空间封闭,人又多,一时间缺氧导致的。但很快,这种状况愈发严重。

直至他开始有了反应,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白白,刚刚你的那杯酒,好像被人加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