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化桥喻 菩提子

“你能送他回去?”

老村长听到言语,也走了过来,满脸的不相信。他没有看出这个年轻画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本事,送宣哲润回去的事,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是肉身到此。

年轻画师微微一笑:“这有何难?”

“有身无身,具是身相,知其性空,则无所拘也。”

说罢,伸手往背后的画兜中,摸索起来。像是手能知道画里内容似地,一番摸索之后,取了一幅卷轴出来。

手一抖,将画展开,平铺在地上。

定睛细看,上面画了一条精致的石板拱桥。画工精细,栩栩如生,上面的砖瓦结构都如亲见于面前。丹青妙手,竟如鬼神亲笔所动。桥上龙蛇,随时欲腾空乘云。

长这么大,宣哲润也算见识过不少画作,但是如面前这般精彩如生的,还是头一次见。这哪里是画出来的?分明是直接摄受了一座真的桥,强行放入了画卷之中。

“好画!”下意识就赞叹出声。但他还是不解:“这画,就能送我回去?”

年轻画师再笑:“你看,你再仔细的看看。”

话音刚落,刚才还铺在地上的画卷,桥就突然耸立而出。一座真的石板拱桥,凭空横立眼前,砖瓦清晰,质感细腻,就这么出现在土地上,没有出现的过程,就这么突兀。

宣哲润惊呆了,他转头去看老村长。老村长不能说震惊,但也着实被眼前景象惊了一把,因为连他也没看过这等法术。

但他有不同于宣哲润的感知能力,他能明显的感受到,在桥上某个地方,气的流动就消失了,像是流去了另一个地方,已不再当下世界。

“走上去,应该能让你回去。”老村长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管宣哲润,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年轻画师身上。

露出的这手神乎其技的法术,让他心怦然而动,就在他刚刚绝望失落,认为自己一生所求已绝不可能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

既然老村长也认可,宣哲润就不再犹豫,径直走上了桥。一步一步,攀着扶栏,脚踩的也是实在的地板,哪里是画?宣哲润终于信了,果然是摄受了一座桥在画里,否则凭人的画技,怎么可能有如此真实灵动的画?

约莫在走到石板拱桥最高处的时候,宣哲润的身影,刹那间便消失在了桥上,无影无踪。

几乎同时,这座显化出的桥便不见了,只剩下铺在地上的石板拱桥画。

要有细心的人再仔细看,会发现这幅精妙的石板拱桥画上,原本的画卷上,陡然增添了一只脚印,和宣哲润的鞋底纹路是一样的。

难以言说,到底宣哲润是真的上了一座桥,还是他只是看到幻境,走在了画中。

不过这也不重要,画师似乎对自己画上多出的脚印混不在意。将画卷再抖,直接收入卷轴中,重入背囊,转身就要离开。

老村长在背后见他要走,真是急了,快步赶上,口里喊道:“白先生,你且留步。”

画师笑着摇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话音初落,老村长赶到他站的地方。一手朝他拿去,然而哪里拿得到他?抓住的只是一张纸片,同样是立在地上的一张画,没有卷轴装裱,只是立在地上的纸,不仅画出一位年轻画师,还将身后的田野与天空也画了进去,远看,还真以为这里站了一位年轻画师。

“白先生,你为何就不愿见我?”老村长悲愤的对着天空大吼起来,万里晴空,白云流过,如镜照人,哪里会有回应?

老村长被这么摆一道,心气渐起,几乎已经死去的心意,在此刻突然明朗起来。难道要在这等着?任凭白先生戏耍?自己已经受够了这样的事,几百年,没想到还是如此。

那种变化再次流转于他的身上,齿落更生,白发转青丝,没一会,又从一位耄耋老翁变成年轻男子,年龄仿佛在他的身上并无痕迹,他可以年轻,可以年老,甚至可以少年,可以中年,都不过是变化的外相,反正他的心,已苍老到极点。

也是一个转瞬,老村长也消失在原地。他的枯守与逃避,岳是非劝诫许久的期盼,都不如那个消失的年轻画师对他的刺激。

短短的时间里,这间小屋里,只剩下了躺在地上还未醒的书生。

“呼哧、呼哧!”

谁能想到,这书生渐渐打起呼噜来。

世界依旧悠然,生生死死,万变万化!

“醒了?”

宣哲润又一次听到岳是非的嗓音对他说这句话,他都记不清已经是第几次,似乎自己遇到岳是非以后,就很容易晕过去。要不是被各种人附身,要不就是自己被陷入某种境况里,弄得他很多时候都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我这是醒了?”又有些不信的看床边的岳是非,已经有点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在某处世界变成了一个百无一用的废柴书生。

岳是非又恢复了他沉着冷静的样貌,捏了捏拳,点头道:“醒了,那个废物书生有我现在这样的肌肉?”

说罢还特意展示了下有力的小臂,确实不是那个身体孱弱,拖累严重的书生。

听他这么说,宣哲润彻底醒了过来,坐起身子:“这么说,我刚刚的不是做梦?你真的变成书生了?”

岳是非道:“算是做梦,也不算做梦,那个世界便叫逍遥游。庄周梦于蝶,是真,还是幻?”

特意指着床头上摆的念珠,岳是非道:“要说是幻,你的念珠岂不是梦里得到的?”

又从兜里随手掏了块白色的印出来:“你看这印,我也又怎是梦里寻见的?”更是用指尖仔细的指了下上面的细微处:“尤其你看这裂纹,哪里是梦里才有的景象?分明如此实在。”

不过话头一转,岳是非又道:“但要说是真实,这里的主家秦一志,说我们第二天就躺在自己的房里,他还问我,驱邪成功没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第二天就出现在房里?”宣哲润惊愕道。

他环顾四周,确实这间房是主人秦一志给他们暂住的,两张宽大的床榻,他和岳是非一人有一边,房屋正中还有张会客的八仙桌,红木质地,价值不菲。

如果自己的记忆没出错,岳是非还是属于魂魄离体,附身到了书生身上。但他自己不是什么肉身进入吗?怎么也会躺在床上?

刚想问,岳是非摇头示意:“其实没什么意义,那段经历的真假,于我们而言,其实就是大梦一场。”

话虽这么说,但岳是非的经历相比宣哲润刻骨铭心的多。他甚至在那个世界里有了亲人,朋友。又在那个世界里带领他们做了些事,甚至将玄门传入了那处世界,要说是虚幻的大梦,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他又补充道:“其实我们过去的经历,于当下来说,也不过幻梦一场。你们佛家不是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吗?”

“怎么就变成了我们佛家?”宣哲润不解,难道自己拿了串佛门念珠就变成了佛门中人。

岳是非却笑道:“你不是跟你母亲念过佛?你可知南无阿弥陀佛的‘南无’二字什么意思?”

“倒是知道,不是皈仰,依靠,尊崇之意吗?有什么特殊?”宣哲润还是不解。

“其实最主要的意思,是皈依。就是以此为自己的依怙。于佛家而言,其实也算皈依三宝,这菩提种子早已入你心,说你是佛家有什么错?”

岳是非进一步解释道:“你母亲以佛法愿力为你化作庇护,让你幸免于难,在你身上潜藏着佛门的力量,也是你母亲的力量。你对我玄门也并没什么特别的信念,我传你的修法,也只是一般的吐纳养身之法。”

“如今,你要不归于佛门,要不就被灵神牵走。你想选后者还是前者?”

一路以来,岳是非也明确拒绝了宣哲润的拜师。明里暗里的暗示他,要去往佛门。但当时他没想好,也就模模糊糊的打哈哈,谁能想到,岳是非突然在这时跟他细谈起这件事,搞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这时候说这事?你不说让我再想想吗?”

岳是非说:“我原来想的,是等你再找找,哪天机缘成熟拜个佛门的师父,再说这事。”

“是啊,那为何突然提起?”

“因为你的师父,这不是来了?”岳是非噗嗤笑出声来。

留下宣哲润满脸茫然,根本不知岳是非何意。

知道他没懂,指着床头上挂的念珠,岳是非又问:“你知道这串念珠,有什么来历吗?”

“不知!”宣哲润老实回答,在他看,就是一串再普通不过的念珠。

走到床头处,岳是非提起念珠,缓缓开口说道:“在梦中……不,在逍遥游世界我拿到这串念珠时,就感觉上面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当时还以为是哪位佛门高僧加持过。”

“可是仔细看过,这串念珠很新,不是被盘过的痕迹,就很奇怪。回来后,你醒来之前,这念珠就出现在床头,我就取来仔细的看了看。”

摩挲两下,递到宣哲润手中,岳是非很郑重的道:“这是榕树的树枝打磨出来的珠子,据我所知,佛门所谓菩提树,其实是一颗大榕树。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在古天竺的一颗大榕树下睹明星悟道成佛,因此这棵树被称为菩提树。”

“时隔两千多年,这颗大榕树的树子,枝干落了无数,有古天竺的僧人捡了掉落的树子,做成数珠,用以诵经念佛时计数用,也是感怀佛陀的教诲。”

“因为是佛成道时的树,因此称之为菩提子。随着佛法东传,菩提子制的念珠,法器等,也有些渐渐传入。我看这手串,就是一串佛悟道时菩提树的树子所制的念珠,珍贵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