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到丹去伤,仍然身陷在雾气中,要怎么从雾气中脱困?岳是非曾花心思考虑过这个问题。虽说没试过,但他不是没有备选方案,有过几次机会,岳是非可以试,但都在危机出现后,情势逆转,不再需要他用备选方案。
岳是非是个不喜欢依赖他人的人,自己总是留了后手来应对出现的情况。后手好不好用是另说,但是第二手准备是一定要有的。
“来!”
岳是非伸手一招,脚往地上顿了顿。村口插在土胚房上的景震剑,华光四起,自土房上拔了出来,朝岳是非的方向跃空飞来,正正落在岳是非的手里。
“逐鹿之战,轩辕氏遇雾(巫),得九天玄女传天书,而悟奇门遁甲之道,破阵而出,大败蚩尤。真是好笑,如今你以奇门术而引雾,限制此地百姓行动,真是用的一手好奇门。”
轩辕黄帝破雾锁,用的是一件叫指南车的神器。此物是以奇门术所造,永远的指向南北方,因此则方向不会乱,才能走出大雾。
后世改指南车为司南,后又改为罗盘,皆是指方位,定山河之用。
要想破雾,最好的法子就是明晰方位,以破其封锁。岳是非没有指南车,但他常年礼斗,自然知晓斗之神力。
古人认为,北斗即天帝权杖,故此指向四方,则四方皆明,四季轮转。且终年位于极北而不易。
奇门阵是借地脉水龙之力,岳是非就得借天道之力来克制,所以岳是非在完成丹去伤的阵法后,本就另有准备,有没有用,就是另说。
地上早已摆好了灯烛,岳是非景震剑重新入手,他轻轻转动手中景震剑,口中道:“太极分高厚,轻请上属天。”
对着唯一一盏点亮的灯柱,猛地向下一劈,将其斩成两半。
左手指诀对着灯柱指了下,再诵道:“奉请北极力,南北二斗,河汉群真力,指开天地明,光满三天外。”
唯一的灯烛,火光被岳是非劈的四散飞开,劈啪作响,将其他的烛火依次点燃,连在一起,正好是一个指着什么的人像,其方位正好指向正北方。
高举景震剑,顺着灯柱的人形,岳是非也指向北方,身姿巍峨挺拔,一如山岳般沉稳。虽置身通天的巨大幻象之下,仍然无有恐惧,仿佛这世间再微小的光芒,也不会退避强光烈焰。只是在光亮太明显的时刻,人们看不到那位微弱的光,但并非消失不见。直到炽烈的光火平熄,微光卓耀。
渐渐地,岳是非的身形消失在光焰中,越来越明亮的灯烛到最后连成一片火光的海洋,肉眼看去,只能看见明晃晃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自远处看,就会看到自村中有明亮的火光冲起。雾气被这光照到后,尽皆消散,不能聚敛成遮蔽人知觉的浓雾。
之所以在阵法中的时候,岳是非没有用这个备选方案,除了没有到山穷水尽必须使用的缘故。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岳是非需要以自己毕生修行融入此阵,所以此法不能没有他。他必须要与一切灯烛火光融在一起,都得在这灯中闪耀。
凡此人形指北针的光焰消失,雾气就会重新聚敛。所以暂时的驱散雾气,显露方位倒是可以。然而,就像是人无论有多大的大力气,也不能提起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地上提起来一样,岳是非同样无法在把自己变成指北针时,还能借此走出阵法。
唯一的用处,或许是借此暂时驱散雾气,然后从中找到唯一的出路。
点燃众光之后,岳是非已化作光明之海,看不清了。
雾气不能聚敛,水龙的眼中,似乎也慑于眼前人形的光团,不敢前进。火光本就是一片,借的也是北斗的威光,龙宿的威力更盛,虽然体型小了些,但仍然将水龙重新压了回去,正是东风压倒西风,雾气又开始退却。
三人之中,此刻还有余力来帮助阵法反攻的,其实也只有岳是非一个人。丹去伤是阵法的构建者,他本就是维系阵法的人,怎么可能还有余力相助?何况他也只会奇门术,不会道术,没有办法助益。
苏沐雪当下仍在动荡如风暴般的白雾中与遁甲兵战斗,束腰软鞭挥舞成花,十二宫扇翩翩若蝶,她已展露自己全部的极限,与遁甲兵斗在一起,连还能坚持多久也不好说,自然没有余力再来相助。
所以只有岳是非能帮助阵法,成一个辅阵。岳是非一定要出阵进村,当然不是畏难,此事是一个重要原因。
田忌赛马,以上对中,以中对下,再以下对上,牺牲了下,成全了上和中。正是反败为胜之道。
只是,岳是非毕竟只是个人,他虽借手中烛火与阵法的威力来助阵。可是一旦他自己消耗殆尽,失去反抗之力的时候,就难逃被压制的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岳是非的心念不敢有丝毫颤动。如何只有外人看着是光明如海?于岳是非自身来说,闭目凝神,同样感觉自己置身在无尽的光亮中。他看不到周围的事物,也没睁眼,就是静静的等待着,坚持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龙宿与水龙的相争,时而你来,时而我往,打了这许久,也始终没有分出什么胜负来。
不过阵盘却越来越稳固,岳是非能听到,刚才摇动不堪,摇摇欲坠随时要掉下的棋子,此时已稳固下来,棋盘也趋于稳固。
终于,很久很久过去。如海的光明变得黯淡,岳是非的人影重新出现在光焰中。他睁开眼,浑身虚弱,像是被抽空了五脏的真气,四肢百骸都开始发软。只有目光坚定的向天空看去。
自打修行以来,岳是非很久都没有这般损耗自己。也极少有什么需要他这般空耗,如此行径,不仅消耗他修行而来的真气。实则也是在消耗他的寿命,生机,连他也不知道,今晚之后,会耗损多少寿数。
如果说奇门阵是借地下水龙脉所成的阵法,丹去伤的阵图就是以太乙数之用,上引天星之数,下寻此地地脉之气的漏洞所成的阵,可谓是直接与奇门阵抢夺地气在用。看似双龙打得不可开交,其实源泉唯一。
只有岳是非,他是以自身为阵法凭借,燃烧自己苦修的道行,化作光焰,为之助阵,驱散大雾,立于天地间。
岳是非的力量开始枯竭,刚稳固的阵法又开始有动摇的迹象。这么久了,阵法两边的倾轧仍在进行,没有一方有衰竭的迹象。始终是运作几百年的奇门阵法,哪有那么快就被破坏掉?而岳是非始终还只是凡人,以身为烛,又能燃烧多久?
寻常人,怕是此刻已然绝望,看不见尽头的坚持是最消磨人的,前方暗淡,自己已无力支撑,又该怎么办?
但岳是非不同,既然他打定主意豁出命也要跟凶煞干到底,就不可能有放弃的念头。黑山之上,天星坠陨,山间万灵震惊,他不曾退。古城河畔,洪涛不息,一城百姓危急,他不曾退。九樟山下,阵势森严,天下或有灾起,他更不会退。心里一丝退却的念头也没有。
只是有一丝力不从心之感,想着要是还有道友在,还有更多的玄门同修在此,为自己助力,或许便能坚持的更久些。
“我若烧尽,我不怕,只恨不能再久些。”岳是非身体空虚到极点,双眸的目光却更加坚定,几乎要喷出火来,当下之时,他全凭一股心力支撑着他站在原地,唯一心至诚,连他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或许随时都会倒下,不知会睡多久,甚至可能再醒不过来。
正危急之时,有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同样坚定。一股热流逐渐汇入岳是非的身体中,他干枯的经络百骸,被这暖流滋润,似乎又有了一些力量。
不能转身去看是谁在此刻按住他肩膀,给了他力量。但他心里高兴,笑道:“不亏,不亏,天地间尚有人帮我,天道运转,自有不坠之理。”
棋盘重新稳定下来,背后的人双手搭在岳是非肩上时,他就也必须全神贯注,无法再开口,反而岳是非心念精诚,兴之所至,还能吟出句子。
又撑了一会,这次岳是非感觉到身后的力量也有枯竭之感。他头也不回的道:“松手罢,再继续,你也会死在这。陪我发疯,一点不值当。”
着实是发疯,普通人谁会这么坚定的与天地之威相斗?阵法是借力天地,以人身去助,便是螳臂当车。
真要是天仙临凡,或许还真能以自身力,而抵天地之威。凡人哪有可能?
虽然劝了,身后的人也没动,双手死死扣在岳是非肩上,支撑着他。
“仙、仙长,我来晚了……”
清风拂过,解梦阳的声音出现在岳是非耳畔。站在他身旁不远处,语气有些颤抖,激动,也不知他这几日经历了什么,想必也极不平凡。
不能回头去看,岳是非直接喊道:“上,干他!!!”
“唰唰!!!”
腥气流过鼻端,卷着乌云妖风,解梦阳脱了人身,重新化作蛇身腾空,直向天上水龙的异象而去,许是看到岳是非的燃烧,他也是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