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哲学家,就不能同时又做文体家,虽然我们没有凭据这样说,但是优秀的文体绝非天生就有,而是一种要经过琢磨、锻炼才能获得的技巧。哲学家的说教对象包括别的哲学家、攻读学位的大学生,除此之外,还有影响后代思想的作家、政治家和知识领域,一种简洁、明了、易懂的哲学自然受人欢迎。尼采的哲学是怎样影响世界上的某些地方的大家都知道,同时,大家也都清楚它所产生的副作用。尼采的哲学之所以广为传颂,得益于他那动人的文体与简单、明了的形式,而不是因为他的思想多么深邃。如果哲学家不用通俗易懂的话阐述自己的思想,就说明他在乎的只是哲学的学术意义而已。
即便是专业的哲学家,也对彼此的思想一头雾水,这种现象对我来说是一种慰藉。布拉德莱经常说,他搞不懂与他争辩的一方到底在表达一种什么思想,怀德海教授也曾经说过,他对布拉德莱所说的话也是摸不着头脑。对于那些优秀的哲学家来说,彼此尚且难以沟通,何况是我们这些业余人士呢?经常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是很正常的。不过哲学确实晦涩难懂,关于这一点,我们在思想上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对于业余人士来说,阅读哲学就像走钢丝,但是却没有平衡杆在手,能够从钢丝上毫发无损地落地,已经是万幸。这是一款充满激情的游戏,就算有可能栽跟头,也有必要去尝试一下。
在很多地方,我都听到这样的言论:哲学是那些高级数理学家的独立王国。对这一点我充满迷惑。在进化论学说看来,由于生存竞争的实质需要,知识最后才得以发展,哲学是与所有人类利益紧密联系的知识的总称,我不相信它只属于那些冷门领域的从业人员。很幸运地,我了解到就连布拉德莱也很少了解到高深的数理学——这是他亲口所说。若非如此,我只怕已经知难而退,不再高高兴兴地学习哲学,因为我的数学知识非常匮乏。布拉德莱绝非庸碌无为的哲学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口味,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若非如此,人也就不存在了。因此,你并非必须要成为一名数理学家,才有资格了解以下这些事物:宇宙、人类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罪孽的由来和现实的意义。这与品尝葡萄酒相似,虽然你不具备这种能力——把二十几种酒在哪年生产确切地说出来——但是一样可以享受到它们的美味。
哲学这门学问,并不是只关系到哲学家和数理学家,我们每个人都和它有一定的联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通过第三者了解到一些哲学思想,虽然如此,他们并不明白自身拥有什么样的哲学。一个人,就算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实际上也拥有自己的哲学。首次说“把牛奶打翻,哭泣毫无意义”的老太婆,就是一个哲学家,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哲学体系。她通过这句话传达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后悔一点用处都没有。这就是一个完好的哲学体系。在决定论者看来,你生活中的所有行为,由你当时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你是自身的肌肉、神经、内脏、大脑、习性、观点以及种种思想。无论你对这一切的认知多么贫乏,无论它们怎样矛盾、狭窄、荒唐,它们都存在并左右你的行动。虽然你一直没有把他们挂在嘴边,但这些哲学确实在你身上存在。许多人都不想将它们以某种形式展现出来。他们所具备的只是一种不清晰的感觉,一种肌肉感那样的经验,是前一段时间生理学家发现的,不能把它们叫作思想,即便把它们叫作思想,也是一种无意识的思想。从社会的盛行理念中,他们各自得到这种感觉,再凭借自身经验对它们进行少许的更改。他们的生活遵循一定的规则,思维和感觉掺杂为一体,有了它就已经足够。其中蕴藏着智慧,是由一代代积累起来的,与平常生活中的一般需求很适合。我想建立起自身的思想形式,在青年时期就搞清楚什么是不得不面对的紧要问题。与宇宙的整体结构相关联的知识,我想竭尽全力搞清楚;我想做出一个决定,只考虑这辈子,或者只考虑下辈子。我想弄明白,我是绝对自由,还是只是在幻想中才绝对自由。我还想弄明白,人生的意义是客观存在的,还是人为确立的。于是,我开始阅读种类繁多的书籍,不顾它们的先后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