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算有遗策

哈洛威走进酒鬼酒馆,乔·德里斯如他预料,坐在吧台从右边数起的第三个高脚凳上。那是乔·德里斯的专属喝酒座位。德里斯在那上面坐得太多了,坐垫都压出他屁股的形状了。如果德里斯走进来,别人正坐在那座位上,他们可坐不久。德里斯会挨着他们坐下,虎视眈眈地瞪着,直到他们识趣让座。有一次,一个合同勘测员不识趣,德里斯不得不坐在别处,一直等到那勘测员离开酒吧。第二天早上,人们在巷子里找到了那勘测员,人没死,但额头上留下了吓人的一道疤。打那以后,德里斯几乎不用怎么瞪人了。

哈洛威直冲着德里斯走去,等着他脸上显出震惊的神色,紧接着一拳砸在他的胖脸上。德里斯摔下高脚凳,啤酒瓶在地上摔了稀烂,挤着不少人的酒吧一下子安静了。

“嗨,乔。”哈洛威说,“我知道看到我让你很惊讶。”

跌倒在地的德里斯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哈洛威。“你动手打警察了!你个蠢货!”他叫道。

“没错,”哈洛威说,“我揍了个警察,当着好多证人的面,就在装了监视摄像的酒吧里,摄像还直接连接着保安办公室。这样的话,如果你这次再想让我消失,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干的,你这坨恶心的烂泥。你别想再害我一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德里斯说。

“你当然这么说,”哈洛威说,“但我真想知道你为什么想杀我,乔。我们从来不喜欢彼此,但我认为你和我还没有那么大的仇。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那天我在工地上惹毛你了吗?说几句坏话你就受不了了?还是你计划已久?你直接告诉我好了。”

德里斯从地上爬起来。“你被捕了,哈洛威,罪名是袭击治安官。”

“好极了,”哈洛威说,伸出并拢的双手,“逮捕我吧,你这恶心的肥猪油。等我和你到了治安办公室,我要找律师,告诉他你对我的飞船做了什么,就在几天前你单独留在我飞船上做了什么手脚。这故事可有意思了,结局就是你这肥屁股去坐大牢。所以尽管逮捕我,我就指望你这么做。乔,动作快。”哈洛威又朝着德里斯递上了双手。

德里斯站在那里,怒不可遏,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就知道,”哈洛威说,“似乎你只能扛下这一拳好好享受。但这样看吧——我今天差点被两只扎拉速龙吃掉,而你付出的代价只是蠢脸上挨了一拳。我觉得便宜你了,你觉得呢?但我警告你,乔。你敢再来一次,你最好祈祷你能成功。因为如果我动手,我不会给你留下全尸的。我说到做到。”

哈洛威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忍着不露出笑容以免破坏他进酒吧后装出来的凶神恶煞相。袭击治安官通常不容易全身而退。哈洛威衡量了一下,决定只要有目击证人和监视录像,他就能办到。德里斯现在报复的话太冒险了。就算他先忍着晚点再找他麻烦,哈洛威控诉他意图谋杀的录像会永远留在扎拉集团保安档案里,不可消除。

这其实比正式控告德里斯企图谋杀还要好。这样哈洛威不需要证明什么,这几乎就像他买了保险,防止日后德里斯对他再有谋杀意图。这招真妙。妙极了。哈洛威视线扫向摄像头,准备对着镜头送上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大步走出酒吧。

放摄像头的架子上是空的。

哈洛威停步转身看酒保。

“那玩意儿一周前坏了。”酒保说,“还没来得及装上新的。”

哈洛威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被德里斯用桌球棍敲中后脑,应声倒下,摔地上之前就不省人事了。


“我不明白你怎么不在巷子里就敲破他的脑袋呢?”哈洛威听到一个声音。

“太多人证了。”另一个声音回答。这个声音是乔·德里斯的。“这混蛋倒是说得对。所以我得把他弄这儿来。”

“你还是准备敲破他的脑袋。”之前那声音说。

“对,但现在是因为他拒捕,”德里斯说,“你会为我作证吧?”

那声音笑了。

哈洛威冒险睁开眼睛,立刻就后悔了。强光刺入他的视网膜,他强撑着眼皮,集中精力观察四周。视线最终清晰了:他身处扎拉集团的保安拘留室。他以前因为醉酒闹事来过,就在伊莎贝尔和他分手几天后。

“你的朋友醒了。”一个远处的身影发现了他。另一个身影走近拘留室,是德里斯。还穿着便服的德里斯冲着哈洛威笑了。

“嗨,杰克。”德里斯说,“感觉如何?”

“感觉就像某个混账偷袭我了。”哈洛威说。

“你经常碰上这种事,不是么?”德里斯说,“你看,对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家伙来说,你做出来的事够傻的。比如说都不先看看监视录像是不是还在那里。”

哈洛威闭上眼睛。“这点我得承认你说得对,乔。”

“经典犯傻,”德里斯说,“我能和朋友们说上好几年这事。”

“你不是真打算敲破我的头吧?”哈洛威说,“今晚之后,很多人都知道你有谋杀动机。”

德里斯不屑地哼了一声。“拜托,”他说,“酒吧里的人怕我怕得要死,我不在的时候连我的高脚凳都不敢坐。沃伦告诉我如果我在工地上,酒吧里都满了我的高脚凳都还是空的。别妄想了,杰克。酒吧里的人只会记得你打了我,所以我逮捕了你。其他的事他们很快就记不清楚了。”

“为什么,乔?”哈洛威问,他再次睁开眼看向德里斯,“我是说,为什么在我的飞船上做手脚。你在酒吧里没有回答我。我不知道你这么恨我。”

“没几个人喜欢你,杰克。”德里斯说,“就算喜欢你的人也不是很喜欢你,我从来就不待见你。”

“我听着这像你承认了。”哈洛威说。

“我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德里斯说,难得有点和颜悦色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打了我,我把你带到这儿来。然后你不受控制地反抗,我不得不制服你。就这么简单。”

“简单就好。”哈洛威说,“这样你不容易说错。”

德里斯笑了。“我会想你的,杰克。”他说。

“你之前就对我说过这话了。”哈洛威说。

“我两次都是认真的,”德里斯说,“你也休息够了。我们得办得像那么一回事,你拒捕,而我不得不放倒你。”

“说的是。”哈洛威说。

“别担心,杰克。”德里斯说,“不会很疼的。”

“谢谢你,乔,”哈洛威说,“真心谢谢你。”

德里斯又笑了笑走开了。哈洛威试图集中精力,思考眼下他可能只有几个小时可活了这一严峻现实,但最终决定他头太疼了无法思考,又陷入昏迷。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哈洛威被推醒了。“哈洛威,”一个他不认识的声音唤着他,“醒醒。”

“醒了好让人打死?”哈洛威含糊地说,“我积极不起来。”

“你有脑震荡,哈洛威,”那个声音说,“这时候睡觉不好。”

哈洛威抬了抬眼皮,他不认识的声音的来源他也不认识。“你是谁?”他问。

“如果一切顺利,我是那个让你不用在拘留室被活活揍死的人,”那人说,“现在试着站起来,好么?”

哈洛威脸上显出痛苦扭曲的神色,试着从地上爬起来,那人弯下身扶着他帮他站稳。“小心站稳了。”他说。

“你说得倒轻巧。”哈洛威说。

那人笑了笑,转向站在拘留室外的治安官三人组,其中一个是乔·德里斯,现在穿上制服了。

“我要带哈洛威先生走。”他说。他原本友善的语气完全变了。“他需要看医生。”

“他哪里都不能去,马克。”其中一个保安说,哈洛威认出他是路德·米尔纳,负责垃圾场巡逻。“这混蛋袭击了一位治安官。我们有人证。”

“啊哈。”这个叫马克(现在知道了)的人说,“在那酒吧里的人证?任何人坐了这位声称被袭击的治安官的高脚凳都要被他痛揍的那间酒吧?那里面每一个人的证词都相当可信啊。”

“嘿,他打了我,律师,”德里斯说,“别把话说反了,这事不是这样解决的。”

“当然不是,”现在明显是位律师的马克说,“就像如果我没及时赶到,哈洛威先生的脖子就会因为反抗而被扭断了,对吗?事情是这样解决的对吗?”

“我不喜欢你的语气,苏利文。”德里斯说。

“我也不喜欢你以为在扎拉集团的拘留室把人活活揍死是件赏心乐事,德里斯先生,”律师马克·苏利文说,“我个人看不惯,但重要的是作为扎拉集团的律师我非常有意见。我明白你自以为你不需要向这里的任何人报告,但扎拉23号星理论上还受殖民星官方管辖,谋杀还是谋杀。如果扎拉集团的雇员在集团的范围内谋杀了一个人,对公司的形象不太好啊,嗯?你蠢吗,德里斯先生?”

“什么?”德里斯说。

“我说,你蠢吗?”苏利文说,“这问题很简单,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问得更明白些,你是白痴吗?这样问好了。”

“当心点。”德里斯威胁道。

“不然呢,德里斯?”苏利文说,把尊称给省了。他放开哈洛威,直接走到德里斯跟前和他面对面。“你准备把我也揍死?因为没人会在乎管理整个星球的法律副总顾问,对吗?再试试威胁我,德里斯,我保证你余生守在扎拉集团的鸟粪矿上看着蝙蝠粪。如果你以为我办不到,再惹我试试,来啊。”

德里斯一言不发,苏利文退回到哈洛威的身边。

“我真喜欢你。”哈洛威对苏利文说。

“闭嘴。”苏利文回了一句。哈洛威露出了笑容。

苏利文注意力回到德里斯身上,“现在,德里斯先生,”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白痴吗?”

“不是。”德里斯憋着怒气说。

“真的?”苏利文说,“你差点骗过我让我以为你是呢。因为,我肯定你也知道,这位哈洛威先生最近发现了一个宇宙中有史以来最大的太阳矿。总值可能超过万亿信用币,而他能分到几十亿,你知道这件事?”

“嗯。”德里斯说。

“好的。现在告诉我,德里斯先生,你觉得如果哈洛威先生突然在扎拉集团里的拘留室死了,会发生什么事?已知宇宙里的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会相信一个白痴保安说因为他拒捕吗?还是说殖民星官方会开展全面调查,深入扎拉集团的所有运营,寻找商业恐吓和暗杀的证据?殖民星调查时会不会叫停太阳矿开采,导致公司损失好几百万呢?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哈洛威先生的后代或继承人会袖手旁观?还是会控告公司不当致死,要求赔偿他们本来能继承的数百万乃至数十亿资产?还有你,德里斯先生,一旦扎拉集团决定最省事的解决方法是全推到你身上,你下辈子除了不到3平方米的牢房还能上哪儿去?再说一次你不是白痴,德里斯先生。我真的很想听一下。”

德里斯气焰完全消失了,别开了眼神。

苏利文愤怒地瞪着这三个治安官。“我必须说清楚。你们必须明白,而且你们要确保所有其他的治安官都明白。扎拉23号星上有一个人你们绝对不能碰,那就是哈洛威先生。他太他妈值钱了。如果他有任何不测,殖民星官方会来到这里,扒下我们所有人的裤子查个彻底。你们的任务从这一刻起就是确保他好好地高高兴兴地活着。还有,德里斯先生,如果这意味你在这公司一天,哈洛威先生每次见你都要冲你脸上来一拳,那么你也要笑颜以对,然后问能不能再来一拳。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哈洛威怀疑自德里斯八岁后就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了。另外两个治安官点了点头。

“好极了。”苏利文说着,回头看向德里斯,“现在向哈洛威先生道歉。”

“什么?”德里斯震惊了。

“你想用桌球棍砸破他的后脑勺,照我看,”苏利文说,“你需要道歉。说对不起,现在就说。”

哈洛威观察德里斯的脸色,好奇中风能不能被逼出来。虽然很逗,但哈洛威觉得苏利文把德里斯逼得有点过了,这懦夫的脑子应付不过来。“没关系,”哈洛威说,“其实我应该向乔道歉。就说我跑到另一间酒吧里喝太多了,跟人打了一架,乔不得不让我清醒过来。没造成什么伤害,没有敌意,我们忘了这事吧。”

苏利文看了哈洛威好一会儿,想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有什么目的。“我没意见。”过了一分钟后,他说,“你怎么说,德里斯先生?”

“好。”德里斯说,直直地瞪着哈洛威的脸,表情暗示他们俩以后不能单独待在同一个地方。哈洛威也是这么想的。

“好。”苏利文重复了一遍,“那我们这儿就算完事了。我要带哈洛威先生走,除非还有什么人反对。”

没有人反对。

“你真不赖,”他们一走出治安办公室,哈洛威脱口而出,“我看得出为什么伊莎贝尔喜欢你。”

“你这样想我很高兴,”苏利文说,“因为我们以后绝不会再经历这种事了。我们共同的朋友花了她好多信用币才能让我到这里来救你。我倒是很乐意,因为我想你知道我对她什么感觉。”

“我知道。”哈洛威说。

“如果你不爽,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苏利文说,“我不喜欢意外。”

哈洛威耸了耸肩。“我搞砸了和伊莎贝尔的关系,”他说,“她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再搞砸一遍。你挺好的。”

“那就好,”苏利文说,“我说过了,我乐意帮助她,也乐意帮助你。但仅此一次。你袭击了一个治安官,还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治安官,是戴着警徽以当流氓为乐的治安官。你这样是犯傻。你再这样惹事,哈洛威,你就得自己保命了。我希望我说清楚了。”

“清楚了,”哈洛威说,“你说得对,是我犯傻。不会再有下一次,就算有我也不会指望你或伊莎贝尔来救我了。”

“那就够了。”苏利文说着上下打量了哈洛威一番,“你感觉如何?”

“就像有人狠狠敲了我的头一下。”哈洛威说。

“事出有因,”苏利文说,“好了,先去医院,检查一下脑震荡。然后你可以在我的沙发上过夜。你的飞船呢?”

“在路易斯·吴那里,”哈洛威说,“那是奥布里镇上的机械师,他要把船上的凹陷敲平,修复紧急救生设备。大概明天就好了。”

“你出了意外?”苏利文说。

“我晚点告诉你。”哈洛威说,“对了,你说如果我有不测,殖民星官方会来查是认真的么?”

“如果你死在扎拉集团的治安拘留室里?”苏利文说,“肯定会查。如果你飞船撞树上了,大概不会。但他们没必要知道。”苏利文向后指了指治安办公室。“他们对你恨意很深啊。”

“不是所有人。”哈洛威说。

“德里斯肯定恨你。”苏利文说。

“是啊,”哈洛威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的。不过得等他们开始挖我那太阳矿我才能报答你了。我把钱都花在修我的飞船上了。”

“你带我一程就算报答了,”苏利文说,“伊莎贝尔让我来找你的时候,她说让我和你一块儿回去。她说有事要找我谈,是我作为扎拉集团法律顾问的职能范围内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她要谈什么。你呢?”

“有点头绪。”哈洛威说。他揉了揉额头,感到一阵新的头疼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