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迟砚并不是容易对人生出好感的人,他应殷王的邀去做客,一来是想借几本好书回去看看,二来则是想探探殷王的底。
好歹是第二顺位继承人,虽然不知道他在话本里是怎么被幽王踢出局的,目前看起来却是比太子要靠谱。
有野心不是坏事,谁生在帝王家没野心?
如今太子荒淫无能,正是他们实现野心的好机会。
柳迟砚既然准备在这些皇子里头挑选一位值得追随的人,自然得先了解清楚他们的品行与才能。
良禽择木而栖,太子和幽王可都不是什么好木。
殷王也存着探柳迟砚底的心。他不仅从长阳侯世子那儿听说过柳迟砚,这些天还有几个年轻士子来信说起柳迟砚在国子监大绽异彩的事。
可也不少人提及柳迟砚与幽王有往来。
这样一个人,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收为己用?
殷王母族不显,朝中没几个自己人,又不像幽王那样手握兵权,只能走韬光养晦路线,平日里以谦和温恭、礼贤下士的姿态去接触各方人才。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却也聊得颇为投契。
蛰伏在暗处的幽王府暗卫眼瞧着柳迟砚堂而皇之地进了殷王府邸,忍不住替柳迟砚捏把汗:这位柳公子是觉得他们王爷脾气很好吗?平时在国子监和窦延他们往来还能说是同窗情谊,跟着殷王回府怕是不太妥当吧?
那暗卫不敢耽搁,赶忙回府向幽王回禀此事。
幽王听了暗卫的话,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柳迟砚敢和殷王搅在一起!
幽王抄起最常用的鞭子,点了十个最骁勇善战的亲卫,领着人翻身上马,浩浩荡荡地直奔殷王府。
引得路上行人忍不住驻足观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看清楚是幽王和他手底下的铁骑营,众人就更震惊了。
幽王虽然凶名在外,却也不曾领着亲卫在京师纵马!
许多事京城百姓也不过是从传言里听来的而已。
幽王一路骑马疾驰,想到的是柳迟砚熟练地向他索欢的模样,心中怒意翻腾。说不准他以前就做惯了,才会那般熟稔!
毕竟当初他曾经为了那没什么能耐的傀儡皇帝设法谋害了那恶灵,谁知道他和那傀儡皇帝是不是早就有过一腿?
一想到柳迟砚改投别人怀抱、在别人身下露出情迷意乱的表情,幽王便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
他就知道应该把他关起来的,关在屋里、锁在榻上,叫他哪都去不了,叫他谁都见不到。
他可不会愚蠢到给他机会往他身上捅刀子,他会折断他的羽翼与手足,叫他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哀叫着求饶!
幽王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却见长阳候府前有个少年郎准备登上马车。
少年郎穿着一袭蓝底白纹的锦绣华衣,发间插着根简简单单的白玉簪。
那装扮让幽王几乎将他错认成柳迟砚。
他明明没见过柳迟砚穿这种衣裳,却莫名觉得那衣裳与那簪子肯定是柳迟砚的。
柳迟砚的爱好向来单一,哪怕是再贵重的衣裳和饰物,到了他那儿都是偏清雅秀致,穿在他身上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出尘。
“把他身上的衣裳扒下来!”
幽王扬鞭指着那个快要钻进马车的少年郎,冷声朝自己的亲卫下令。
幽王府亲卫向来只听命于幽王,闻言没提出半句质疑,二话不说上去把那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上的少年自然是柳乘舟。
听到幽王语气森寒地下了令,柳乘舟有些慌乱,忙朝还没进府的长阳侯世子求救:“表哥!”
长阳侯世子也察觉外边的异动,带着家丁折返到马车旁,扬声质问幽王:“你是王爷就可以随便折辱人吗?”
幽王冷眼看着有些发抖的柳乘舟,看到那原本属于柳迟砚的衣裳此时紧贴在他身上,原本属于柳迟砚的玉簪也插在他发间,只觉怎么看怎么碍眼。不过他这会儿也认出来了,这小子居然是他的救命恩人!
幽王看了眼带着人跑上前英雄救美的长阳侯世子,想到柳迟砚已经跟着老二那个伪君子回府挺久了,当即也不再和他们纠缠。
幽王只盯着柳乘舟警告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让我看到你穿这身衣裳,看见一次扒一次!”
幽王召回自己的亲卫,继续往殷王府邸疾行而去。
长阳侯世子只觉莫名其妙。
他看向柳乘舟,才发现他今天的穿着也和平时大不相同。
“你这衣裳哪来的?莫不是犯了那疯狗什么忌讳?”长阳侯世子纳闷地问。
柳乘舟愣了愣,伸手攥着衣襟,仿佛生怕幽王折返把它给扒下来抢了去。
对上长阳侯世子疑惑的目光,柳乘舟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实话,而是说:“府中给做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长阳侯世子更纳闷了:“真是奇了怪了。就那疯狗刚才的态度,我还以为他媳妇给他戴绿帽子了!”他还找柳乘舟要认同,“你觉得像不,就像是丈夫路上碰见奸夫,发现奸夫身上穿着他媳妇做的衣服!”
柳乘舟脸色一下子白了。
他想到柳迟砚这半个月时不时不在府中。
难道……难道……
长阳侯世子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向柳乘舟,顿时更疑惑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乘舟摇头,低声说:“可能是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长阳侯世子这才让人送他离开。
柳乘舟坐在马车上,又忍不住攥紧自己的衣领。
这衣裳上还有柳迟砚惯用的熏香味道。
这是哥哥第一次送他东西,他不想被别人抢了去。
柳乘舟忍不住掀起车帘壮起胆子吩咐车夫:“劳烦走快些可以吗?”
车夫爽快应道:“好嘞!这就赶快点!”
柳乘舟松了口气,放下车帘想了想,又把发间的玉簪取下来,牢牢地抓在手里。
他不会让别人把它抢了去,就算是幽王也不行。
另一边,幽王领着亲卫来到殷王府邸前,直接放倒守门的侍卫长驱直入。
殷王府中的仆从大惊失色,要么伏跪在地,要么仓皇逃窜,只有少数几个还忠心耿耿地跑去向殷王通传。
幽王如入无人之境般往里走。
殷王这位贤名在外的二皇子可不像他弟弟那么爱出尔反尔,说要给柳迟砚借书,进府后就引着柳迟砚到藏书楼那边去。
柳迟砚才走了一会就看上好几本书,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他想着不能一次把别人的书薅光了,便指着不远处的棋盘说:“殿下,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殷王欣然答应。
不想两人才刚落座没多久,就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急切地禀报道:“殿下,不好了,幽王来了!”
没等殷王反应过来,藏书楼半闭的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柳迟砚抬头望去,只见幽王冷着一张脸在亲卫簇拥下走了进来。
对上那双鹰隼般的利目,柳迟砚心头一跳。他起身喊道:“……殿下。”
幽王看了眼柳迟砚手边堆着的几本书,又看了眼他们面前的棋局,一下子知晓柳迟砚是打着借书幌子登二皇子门的。
他可真是连借口都不换。
即使二皇子平日里与人为善,此时还是生出了几分气性来,起身质问道:“九弟为何带兵闯入我府邸?”
幽王冷笑一声,目光仍盯着柳迟砚不放。直至二皇子要上前来理论了,他才阴沉着脸下令:“来人,把这藏书楼一把火烧了!”
左右领命就要退下。
柳迟砚没见过幽王这么蛮横的人。他气红了脸,脱口喝道:“站住!”
幽王见柳迟砚还敢插嘴,冷笑着把人扯进怀里:“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本王要做的事,你有什么本领拦着?就凭你这一身只会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肮脏皮肉?”
柳迟砚身躯微颤。
是的,他做不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还想着择木而栖,还想着改变纷乱的世道。
实际上他连一个当街受辱的无辜女子都保不下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
百无一用的,就是他这样的书生!
“求您了,别烧好不好?”柳迟砚眼睫低垂,笼住满眼哀戚卑微地向幽王恳求。
幽王却只是把他抱了起来,牢牢地困在怀中。他手掌攥在柳迟砚的细腰上,森冷的嗓音宛如厉鬼再世:“你看清楚了,这栋藏书楼是因为你犯的错才被烧成灰!”
二皇子已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对着幽王怒骂:“你这个疯子!”
可幽王府的人已经取来火油,训练有素地泼满整栋藏书楼。
接着火苗高高地蹿起,贪婪地吞没了藏书楼中那一本本书册。
殷王府上的仆从仓皇跑来救火,周围都是急促的脚步声。
柳迟砚却只能定定地看着那些珍贵至极的书全被烧成灰烬。
他什么都做不了。
正值黄昏,天边被霞光染红了。
火光却比天边的云霞更红。
烧成火海的藏书楼像是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柳迟砚心底。
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