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章 埋藏于历史之下的真相

随着陈翰一声意义不明的发言,考古队的其他四人,都凑头围了上来。

“这是...赵眜?”

四个人,围着陈翰捧起的这枚玉印,全都皱起了眉头。

陈翰手上的这枚玉印,造型很简单。

方形,覆斗钮,横穿一小孔,印文篆体,阴刻“赵眜”二字,有边栏和竖界。

在秦汉印章里来说,算是最典型,也最普通的一种了。

称得上是平平无奇。

如果将材料从玉,改成铜的话,也没有丝毫违和之处,和低级贵族用的印,无甚差别。

但是,印制式普通,不代表这枚印就普通了。

“赵眜”二字的出现,可以说是颠覆了历史。

这枚玉印是出现在这座南越王墓,墓主人内棺里的。

就放在了墓主人的大腿内侧。

并且刻有私名!

显然,这枚印只有可能是墓主人的私印。

和那枚多出来的太子印不同。

太子印是公印,上代太子是墓主人的父亲,并且墓主人也被封了太子,那在法理上,这枚太子印是可以被继承的。

子承父业,从古至今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私名印不同。

作为私人所属的印章,这种印只能墓主人自己使用,并且死后一定会带到墓中陪葬。

这也是避免印主人死后,印章还被人乱用的风险。

在秦汉时期,能够拥有印章的人,必定得是有官位、有官职的人。

最起码也是有家有业的大地主。

每一枚印,都有其重要作用,或者是用于公务盖章,或者用于私业里的佃户、商人之间的调令。

只要盖了印,那就表示这件事印主人负责了。

如果是公务,印主人盖印之后,一旦这件公务出了什么事,印主人首当其冲要为其负责,轻则丢官,重则砍头。

私印,则是一般处理私家的事,比如家产、家业、家商队的事情。

如果下令并且盖印后,就可以调动家里的财力、物力了。

所以印章对秦汉时期的人来说,非常重要。

生前要随身携带,死后也要带入地下,避免被人冒用。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印那么小。

商代都能做几百斤重的青铜鼎了,秦汉时期的工艺,做不了巴掌大的印章吗?

当然做得了!

但是秦汉时期依旧是做方寸小印,因为方便携带啊!

赵胡父亲的太子印,是有可能出现在赵胡墓中的。

但是他父亲的私印,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的墓中,只有可能在他父亲的墓里。

因为史料上,没有记载赵胡父亲的名字叫什么,所以现在也不知道他父亲叫啥。

但是这个“赵眜”,绝对不可能是赵胡父亲的名字。

出现在赵胡的墓里,并且是在内棺之中,那只有一个可能,这枚印就是赵胡的私印。

“西耳室内出土的封泥上,就有盖“眜”字的印章吧?”

李教授轻声说道:“看来,太史公是又记错了一个人名了啊。”

之前,他们还信誓旦旦的认为,作为和司马迁同期存在的诸侯王,赵胡的名字必定不会被司马迁记错。

这种错误太低级了,不符合司马迁那严谨的著史理念。

但是没想到,考古却给大家开了个大玩笑。

“或许,赵胡和赵眜,都是这位南越文王的名字,是一人二名?”陈翰有些不确定说道。

一人二名的情况还是有的。

特别是在君王身上。

避君主讳,始于秦始皇。

他为了避秦庄襄王子楚的名讳,就将楚地改为了荆地。

不过在秦时,这还是一种流于表面的避讳。

直到西汉开始,这种避君主讳才开始逐渐成为了制度。

比如刘邦登基后,原本春秋战国时“邦”才是国家,国度的意思,比如“秦邦”“宋邦”之类的称呼,非常常见。

反而是“国”字较少出现。

但是到了西汉之后,邦字就不再使用了,“邦国”只剩下了国,各诸侯都是诸侯国,彻底定下了“国”这个字的含义和作用。

之后的刘彻也是如此,登基后,原本二十等爵最高级的彻侯,就被改成了列侯。

后来的汉宣帝刘询,为人比较谦和,考虑到自己原名“病己”,在民间是一个很普遍的名字,要是让民间避讳就太麻烦了。

于是他自己主动将名字从刘病己改成了刘询。

想到这些,陈翰越发确定的说道:

“有可能,赵胡是这位南越文王在继位之前的名字,因为“胡”这个字在西汉也非常常见和使用,很难去让民间避讳,所以他就主动将名字改成了“眜”,这样想也是合理的。”

按理来说,南越国作为接受了西汉中央领导和封分的诸侯国,国君的名字是不需要让民间避讳的。

只有天子才能让民间去避讳。

可是老赵家向来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表面上是接受了西汉中央册封,但是实际上不听调也不听宣,在国中依旧以天子、皇帝自居。

那么,赵胡应该就会对“避君主讳”上心了。

胡这个字,在汉代可太大众了。

不但在生活中经常用到,而且作为人名使用也很频繁。

想要让整个南越国,都不用“胡”字,重新改一个字或者创造一个字,来代替“胡”,那太麻烦了。

他自己改个名字,倒是简单的很。

“眜这个字,就算是在汉代,也是很冷门的一个字。”

“只有寥寥几句典故上,用到了这个字。”

“将其拿来当做名讳的话,南越国民间就很容易避讳此字了,几乎不影响日常生活。”

陈翰念念有词的说着。

他的解释,很和李教授与傅所长的想法。

他俩在短暂的惊疑之后,同样也觉得,这位南越文王一人二名,大概率是因为避君主讳而改名的。

至于为什么司马迁在史书上记载的是“赵胡”,而非“赵眜”,理由也很简单啊。

赵胡是南越文王的原名。

赵眜是后来登基称帝后才改了。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西汉中央的汉武帝刘彻正值鼎盛之年!

作为西汉官方的史官,司马迁能承认赵胡这位“南越文帝”吗?

既然不承认他的“皇帝”合法性。

那赵胡因为要当皇帝,从而才改名让民间避讳的事情,司马迁当然也是不予承认的。

只有天子才能让民间避讳其名!

而西汉的天子,从始至终只有老刘家的种!

自然,这“赵眜”之名,至少在汉朝这边,是绝对不承认的。

赵胡从始至终也只能叫赵胡!

他的“赵眜”之名,当然也就只有自己使用了。

虽然不知道南越国有没有官方史官。

就算有,南越国灭国后,这“南越伪史”,也绝对不会留下来的,只会被彻底销毁掉。

这也就导致和“赵眜”之名,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史料记载之中。

只有在这埋葬了赵胡的大墓中,才能窥见几分,这埋藏于历史之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