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医来给老夫人请脉的那天,魏家人也来了。
詹五爷让荣管事请他们去了深水轩,等老夫人诊脉结束,便让杨太医去了一趟。
杨太医擅眼疾,更是太医院专治疑难杂症之首,魏家受宠若惊。
原本俞姝也被叫过来同沈氏和楚远书说话,但等到杨太医给魏北海诊过脉,五爷想叫他的阿姝过来,却找不到人了。
“姨娘呢?”他问文泽,“怎么不见了?”
他本想着趁这个机会,让杨太医也给阿姝看看眼睛。
但文泽道,“五爷,姨娘回浅雨汀了。”
男人讶然。
文泽低声道,“姨娘给五爷留了话,说经刘大夫诊治,近来眼睛好了不少,不必劳烦太医了。下晌把刘大夫请来,再增减一下药量即可。”
文泽说完,男人定在了当场。
他想到了在老夫人重华苑的那次,他因为看太医,对她的训诫......
抄手游廊下的檐铃发出叮咚的响声,但风吹过,铃铛响过,却没有人从那里走过。
心中有被抓到的揪起来的感觉,五爷在这话中沉默了半晌。
他曾令她做个规矩的妾,于是,她谨言慎行,规规矩矩,哪怕他告诉她,她和旁人再不一样,她也一丝一毫都不肯逾矩。
那种被揪着的感觉更重了。
她只是他的妾。
而眼下,他还给不了正妻之位。
但有一天他会给的,他可以许她夫妻相合,再无旁人。
希望她此时不要介意......
*
浅雨汀。
俞姝避开了杨太医。
杨太医态度不明,她进国公府也时日尚浅,能不见就不见了。
下晌刘大夫来了,俞姝先让他看了看眼睛。
“我总觉得,近日眼前比之前亮了些,好像是能感应更多的光了。”
刘大夫仔细帮她瞧了瞧,连连道好。
“姨娘养得精细,这是有起色了。”
他说从前没用过这方子,“还是姨娘也通岐黄,点了点我才想到的。是比从前的方子要好使得多!”
俞姝暗想这可不是她的本事,是杨太医的。
但她微笑着领了功,又道自己对医术药理颇感兴趣,“只可惜瞧不见了,连医书也没得看了。”
她问刘大夫,“不知您可得闲?若是得闲,倒也同我讲些药理,我总有些迷惑的地方。”
刘大夫怎么不愿意?
他可听说杨太医上晌来了国公府,以杨太医的水平,看韩姨娘的眼睛不在话下,但韩姨娘还是请了他过来。
刘大夫有种遇上伯乐的感觉,自然愿意同俞姝说道药理。
俞姝先问了问治眼疾的方子,又问了两句助孕的药方,顺势就扯到了避孕的药物上来。
刘大夫已经说得兴致高昂,俞姝一提,他就跟俞姝背了个避子汤的方子。
但汤剂还要煎了才能服用,不易操作,俞姝便问,“我听说助孕有用药材香囊等物的,不知避子可也有香囊?”
刘大夫说还真就有,当下也没多想,就把香囊的配方背给了俞姝听。
他背的头头是道,俞姝听得全神贯注。
刘大夫还道,“这香囊效用还不错,常有些上了年纪的太太用,膝下儿女双全了,就不愿受罪了。姨娘自然是用不上的,一时半会都不必碰。”
俞姝嘴上道是,心下却将方子反复念着,记了下来。
总算拿到了。
她心下默默记着刘大夫说得方子。
等刘大夫一走,她连忙让姜蒲磨墨,然后打发了姜蒲出去,将方子默写了下来。
她虽然瞧不见,但抓药的人能瞧见就行了。
俞姝刚把方子默下来,就听见外面有了人声,接着,外面行礼问安的声音传了过来。
“五爷安,姨娘在房中。”
俞姝一惊,只听男人的脚步声已经直奔而来,她连忙把纸张团了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她刚做完,男人就撩了帘子进来了。
“五爷?怎么来了?”
他从未来过她的浅雨汀,俞姝心下紧了紧。
男人却语态柔和,“过来看看你。”
他拉了她的手,轻轻捏着打趣她,“不欢迎你夫君?”
俞姝没理他,男人倒是瞧见了她的书案。
“咦?阿姝在写字?”
俞姝解释,“虽然瞧不见,可也不想荒废了好不容易练得字。”
这句说的詹五爷心下一软,上前揽住了她,“仔细养着眼睛,慢慢就能好了。别难过。”
俞姝不难过,偷偷掩了掩藏在袖口的方子纸。
避孕的事情,万不能让国公府里的人发现。
尤其是他与他的夫人......
幸好男人没过多纠缠,引着她去了窗下的榻上。
“我要去大营几日,过来同你说一声。”
近来他可真是频繁地去大营......
俞姝又问他,“要打仗了吗?”
男人说还没有,“不能等着战事四起再练兵不是?总得提前练起来。”
俞姝垂着头静默了一下。
他却问,“不想让我去?”
俞姝心想确实,朝廷兵强马壮,对她有什么好处?
“五爷还是去吧。”她说。
“咦?怎么又让你夫君去了?”
俞姝回答她这位“夫君”,“刀剑无眼,五爷早去早回便是。”
她这般说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那夫君眼睛都亮了起来,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忍不住将人儿揽进了臂弯。
“有阿姝这话,我定会早些回来!”
他说着,将眼前的人儿拥进怀里,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与安定。
俞姝被男人抱在怀里,鼻尖尽是他的气息。
她微微摒气,问他,“五爷明日何时走?我想跟五爷一起出府,去魏家的药材铺转转。”
她说近来没什么事,便跟刘大夫学了些岐黄之术。
五爷惊讶于她的阿姝,还愿意学医术药理,他连声道好。
“......整日在院中确实无趣,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几本医术来,姜蒲识字,让她读给你听......你常出去转转也是好的,我看你与楚娘子很是投缘。”
俞姝点头说是,与他说好了出门的事宜。
*
翌日,俞姝跟着五爷出了门,她说去西大街的海生药材铺,魏北海重走正路,就是从这家药材铺开始经营起来。
魏北海得了杨太医诊治,杨太医虽不敢肯定能给他治好,但道不是没有希望。
魏家一时有了拨云见日的心态。
五爷亲自送了俞姝,见到魏北海,说了两句话才走。
楚远书也在,连忙亲自过来拉了俞姝进去吃茶。
俞姝先是同她聊了两句,然后不经意说起了店里招伙计的事情。
楚远书道,“今日恰招了一个,瞧着做事稳当,很是不错,很难能找到这般合适的人了。”
这话一出,俞姝心下微动。
楚远书说那人叫做姚北,眼下正在后院做杂事。
俞姝又跟楚远书随意聊了几句,就让她自去忙碌,自己随便转转。
她让薛薇带着她去了后院,先听薛薇描绘了一下情形,果然有个新来的伙计在捣药。
薛薇说那伙计年岁不算小,二十出头的模样,人瘦瘦的,做事倒也利索。
后院还有旁人在,俞姝也没再多问什么,她找了个地方坐了,过了一会,叫了薛薇,“你去问问楚娘子有没有手炉,帮我烧一个来。”
薛薇连忙去了,风大,后院不多时就没了人。
她暗暗听着捣药的声音,正想着怎么跟此人问上两句话,没想到他已经当先走了过来。
“天冷,您要喝茶暖暖身子吗?”他说可以帮她沏茶来,“信阳毛尖成吗?”
俞姝听得心下一跳,她说不要,“碧螺春吧。”
“那也成。您喜欢喝碧螺春?”
俞姝说也不是,“若有明前龙井就再好不过了。”
话音落地,新伙计笑了起来,他没急着去沏茶,压低了声音。
“姑娘安好,小的是卫军师派过来协助姑娘的人,唤我姚北即可。姑娘但有差使,小的尽全力配合!”
俞姝没喝到热茶,可心里却一下子热了起来。
等了这么多天,人终于到了!
俞姝问了他一些问题,得知姚北是卫泽言之前安插在保定的人,前些日得令进了京城。
“军师的意思是协助姑娘出逃,只是小的才刚进京,四处还不熟络,姑娘若是不急,可否宽限些日子?”
俞姝晓得厉害,让他不用着急,“京城镇守极严,先站稳脚跟再说。”
姚北闻言连连道好,“姑娘不急就行,京城里虽然有不少袁王的人手,但军师说姑娘回家的事情,还是咱们自己人来办比较妥帖,所以让小的联系咱们虞城自己的人。”
俞姝一听便觉得这般最好。
袁王的人牵扯复杂,通过袁王的人离开,事后指不定还要有旁的事情,牵连了哥哥就不好了。
而且她之前也听卫泽言提起过,京城有安插的人手,但甚少动用过。
她低声问了问,“能联系上吗?”
姚北告诉她有几人已经联系上了。
“还有一个唤作黑山的人,小的尚未能同他取得联系。军师特特提起过,说与黑山联络一定要谨慎,约莫黑山那边也不会轻易现身。不过军师特地叮嘱还是要联系上此人,紧要时候可以互通有无。”
俞姝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黑山,是虞城安插在京城里的一个颇深的人了。
卫泽言除了是军师,手上也管着虞城的情报,他都说要谨慎联系的人,可见不是一般的人。
俞姝暗觉心安,不免又想到了近来袁王动作频繁的事情,她要能从那五爷处得到些关于袁王的消息,关键的时候告知哥哥,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应对。
但还有一桩事,她必须得做。
她将袖中的皱皱巴巴的纸拿了出来。
“帮我配副药,做香囊的用途。”
姚北确实是个懂药的人,一看就明白了。
俞姝不想耽搁,就径直带着姚北去寻了楚远书,道是刘大夫开的治眼的药,“我看旁人都忙着,就让新伙计帮着配了吧。”
楚远书本想让掌柜亲自来,俞姝三言两语推了,很快姚北就帮她配好,碾成半碎状,装进了佩囊里。
俞姝握紧那避孕香囊,系在了腰间。
姚北十分有眼力,见状低声道,“这药小的给姑娘多备几个,时常更换,药效更好。”
这话令俞姝心下大安,有了自己的人手在身边,确实是不一样。
不过她也提醒姚北,“以后在京城,叫我韩姨娘吧。”
“姨娘说的是,小的记下来。”
姚北离了去,俞姝又跟楚远书说了些话,见时候不早了,便准备离开。
来了京城这么多日,总算和自己的人接上头了。
俞姝长出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在门前上马车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看过来似得。
她瞧不见,低声问了薛薇一句,但薛薇说没有,“没瞧见什么人在看咱们呀?”
俞姝只是个感觉罢了,心道约莫是自己太过紧张,当下也没有追究,一路回了定国公府。
*
京畿大营。
穆行州觉得不对劲。
五爷从前来大营集训官兵,从不数着日子来,今次不知怎么,这明明没来几天,便反复问了他,“今日是离京第几天了?为何今次集训如此慢,能不能快些?”
穆行州心道,这还不快吗?他已经三天都没睡个正觉了。
第四天一早,没等五爷问话,他就顶着两只黑眼圈道,“五爷要不回京城吧,属下带人在大营慢慢练兵就是......”
他想知道,五爷不困吗?
但五爷精神尚好,在听了他的话后,认真思量了一下。
“也可。”
穆行州立刻觉得浑身一松,“那五爷什么时候回京?”
五爷立刻就想走,但仔细想了想,又叹气摇头,“明日再走吧。”
穆行州:......有区别吗?
五爷这才发现穆行州神态疲惫,眼圈如同被烟熏一样;又见集训的将士们一个个也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下令休整半日。
他倒是并不困倦,合衣躺在榻上,完全睡不着,真的想似穆行州所言那样,立刻返回京城。
但......这样不好。
他辗转反侧,最后干脆起来理事,文泽过来跟他禀了一事。
“五爷,林统领家有喜事了,林统领的太太生了一对龙凤胎。”
“林骁家中添了一对龙凤胎?”五爷惊讶笑了起来,“确实是喜事,让荣管事备一份厚礼。”
文泽应了,立时去了。
冷武阁是自老国公爷时建立而起,彼时的统领是林骁父亲,如今国公府到了詹五爷手里,冷武阁也由林父交给了林骁统管。
冷武阁是定国公府战时对外理事之地,堪比兵部,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错。
五爷当然也十分看重林骁,备上喜礼是应该的,但他不由地就想起了浅雨汀的那个人。
那日的温存重现眼前......
男人心下动了动,不知她何时才能有孕,若她有了喜讯,她也一定是欢喜的吧?
这么一想,他又想回京了。
他捏了眉心,让自己收拢思绪继续理事,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突然从虞城飞奔而来。
“国公爷,偷袭虞城失败!将军怀疑有内应!”
......
偷袭失败,不管是襄王的人还是朝廷派去的兵,都被俞厉尽数俘虏。
俞厉并未杀人,却将俘虏弄回城中,可见是在尽情嘲笑此次来偷袭虞城的两路兵马。
定国公詹五爷一时再没了旁的心思,脸色发沉,当天就带着穆行州返回了京城,没有回府,直奔冷武阁而去。
林骁闻讯急忙赶来,一眼看见五爷脸色,便晓得出了大事。
穆行州低声告诉他前方的战况,“......偷袭虞城失败了,前线的将军传信回来,道是出了内应。”
这话一出,林骁讶然,去问上首的男人。
“五爷觉得,是从何处走漏了风声?”
朝廷这一次派遣的偷袭部队,都是临时调配,不到襄王动手,他们自己的人,也没有几个知道即将偷袭一事。
这样一来,自冷武阁点将之后,提前得知消息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些人都是五爷心腹,秘密行军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都没有问题,这次怎么就出了差错?
詹五爷没有回应,反而问了穆行州,“之前灵螺寺一事,你怀疑有内应,后续如何?”
“回五爷,没查到。”穆行州道,“当时也只是属下一个猜测,兴许是那伙贼人听到了风吹草动,这才迅速撤离了。”
他这么说了,又道,“这次会不会也是弄错了的?可能只是襄王那边走漏了风声,他们设埋伏是为了对付襄军,没想到我们的人上去,中了埋伏。”
林骁素来谨慎,不这么认为。
“你先前不是说,他们对付襄军的时候没用火/箭,待到我们的人现身了,才放了火/箭吗?可见知道后面还有人等着偷袭。”
穆行州听得一愣,“这倒是......但是,他们明知道襄军和朝廷的兵马,要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何不在城外早早埋伏上,一路击杀,那咱们的人只会损失更加惨烈。”
换句话说,俞厉知道有人要来偷袭,却没有用最明显有力的方式反杀。
林骁没能回答上来这个问题。
上首半晌没说话的五爷,在这时开了口。
“有两种可能。要么,消息来得晚,不曾来得及布置人马潜伏;要么,不想旗帜鲜明地让我们知道朝廷兵中有内应,想要掩护此人。”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
“若是这般,此人有可能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而且潜藏颇深。”
在这话里,穆行州和林骁皆摒了气息。
不管是哪种可能,他们之间必然出了内应。
脸色越发阴沉的五爷,只说了一个字。
“查。”
作者有话要说:五爷只说了一个字: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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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晚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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