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偶像

待这尊瘟神走远后,众人心绪都复杂难言。

杜俊拍拍大哥的肩以示安慰,他原本以为大哥大嫂这么多年受的只有骨肉分离之苦,却没想到孩子的养母竟然这般……

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小侄女越发心疼起来。

这是他们杜俊的血脉,他绝不容许外人苛待。

此时杜俊、景烈泰、蒋弗海等人均已心照不宣,都对将杜应惜接回杜家的事放在了心上。

待所有宾客都吃饱喝足笑盈盈地离开,接下来就是收拾整顿了。

与以后最大的不同就是盘碟碗筷的擦洗,现在的宴席通常不会请专人端盘,更不会雇人洗碗,一般都是家里人自己收拾然后洗涮好,再将桌椅板凳与盘碟送还回去,只需出租借的费用。

景烈兰、景烈琴、孔遇蓉、路云彤还有应珠已经麻利地收好残羹冷炙,将要洗的盘碟堆放在水槽处,今天的用水量绝对是少不了。

杜英、杜俊、吴以沛则是带着儿子们搬弄桌椅板凳,将东院西院恢复如初。

而原本也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景烈泰却被一团温热抱住小腿,低头一看,是个打扮得如同年画娃娃一样的小玉团,雪白眉间还点了一颗菩萨红,正眨巴着眼盯着他瞧。

景烈泰半生无儿无女,对两个妹妹的孩子都视如己出,只是平时他工作太忙,不能常回来与孩子们亲热。

二妹生的这最后一个小女儿最是玉雪可爱,不过小姑娘许是觉得自己总板着脸太严肃,不怎么亲近他,而他也怕离得太近吓到这小人,所以舅甥俩至今没有太单独相处过。

而已有五十多年阅历的杜映雪却不管这些,她明白寡言的舅舅只是不太会表达,但舅舅对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被一双粗粝大手带着不熟练的温柔抱起来的杜映雪恍然想,原来自己一直在被很多人爱着。

她一点都不缺少爱。

这辈子的她已经决意不再向别人寻求爱。

她明明有爱人的能力,也有被爱的资格。

满是受宠若惊的景烈泰被一双小手搂住脖子,只听到小外甥女甜甜地冲他笑着说:“舅舅,陪我一起收树上的小球球好不好~”

景烈泰周身经年累月的寒厉被清甜的软香味儿融得一丝不剩,他立在树下,稳稳地将女孩儿托起,这样和谐的画面令所有人会心一笑。

当所有物什都收拾完毕,天色也已几近擦黑,院儿里只剩下了自家人。

晚饭今儿也就不用特意做了,席上还有许多菜没用完,夏天也存放不住,所以就尽量都端出来,好在孩子们也多,不出几顿准能消耗得七七八八。

到晚上睡觉时候,西院的那么多屋子显然就派上了用场,杜俊一家与蒋弗海夫妇便同新婚夫妇一个院儿,就此歇下了。

而景烈泰这个单身汉却被小应贤缠住,嚷着今晚非要和舅舅睡,谁劝都不行,于是应维只能同应行挤在一屋,把房间让给能美滋滋同自己偶像同睡的应贤。

说来也怪,景烈泰自认向来没孩子缘,平时他的名号都是被同事用来夜止小儿啼哭的,偏自己这小外甥每次见了自己都双眼放光,磨缠得不行。

而他也从没见过像应贤这么活泛的男娃,毕竟自小家里只有两个文静的妹妹,景烈泰此刻背上正攀着只小猴儿,对着自己闻来嗅去,他……有些难以适应这种亲近,不过也不排斥就是了。

在新修的浴室里洗得香香的杜映雪坠入梦乡前,她想,如果人生能一直下去这样该多好啊。

昨日的热闹一过,第二天起来好像连天儿都散了些许热气,带上了丝丝凉意。

吃过早饭的杜映雪端上了一小盆妈妈准备的猪肉片炖烩菜,小心翼翼地朝秦慧茹家走去,最后还是安全抵达。

她还记得慧茹她娘的模样,总是那么干练精瘦,时刻都挺直脊背,不怎么爱笑,说话也是惜字如金,但很重视慧茹的学业。

与自己妈妈相比,慧茹娘就算顶顶严格的母亲了。

上辈子的儿时她与慧茹一道耍一处玩儿,但慧茹考的分数总是比她高很多,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慧茹娘每晚都会逼着慧茹苦读,催促着她出人头地。

而慧茹后来也的确争气,是杜家庄这一波娃娃们里面试念书最好的,考上的是正儿八经的高中,但因为经济原因没有念成大学。

不过就这样也算了不得了,毕竟在这小山村里能读完高中的女孩寥寥无几,况且慧茹的脑瓜子灵活得很,人又有魄力,虽然婚姻不如意,但是却发狠干了一番事业。

杜映雪回忆起当年好友凭借一人之力办起偌大的信息部,心中满是敬佩,她就怎么都比不上慧茹的那股子韧劲儿,做什么事情也都是两三天的热度。

想当初自己也做过许多小生意,比如画瓷砖、卖皮蛋、倒腾手表等,但总是在尝到甜头后就戛然而止,尤其在后来有了女儿后,她就将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极少再在挣钱上动脑筋。

所以慧茹简直算是自己的偶像。

杜映雪是一路陪着好友从那个火坑跳出来的,她可以说是这个女人成长发家史的见证者,要知道慧茹可是能在零几年就买得起桑塔纳的女强人!

都怪那个该死的坏男人,将慧茹伤得太深,直至她们五十多岁,慧茹才犹犹豫豫答应一个追在自己身后很多年的男人一起生活,但也还是对稳定的婚姻关系心有余悸,拒绝与之领证办酒。

这回,她与慧茹都要幸福。

此刻未来的女强人秦慧茹正被母亲摁在家里做算数启蒙,再有两年她就七岁了,可以去上学了。

但唐文娟还是想让女儿能早些去学校。

因为她也没念过多少书,在学习这方面帮不了女儿多少,但唐文娟深知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尤其是对于她们母女而言。

丈夫早逝后,她没打算改嫁,就想着将这唯一的女儿拉扯大,尽自己所能为她提供成长条件,虽然吃喝穿戴不比别人,但在做人做事方面绝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她们母女必须要有尊严地活下去。

“文娟姨!慧茹!我来啦!”

一个圆鼓鼓的小肉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自打回来后的这些天,杜映雪对去慧茹家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从心底里打消了对文娟姨的恐惧。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小时候自己不懂事,瞧着文娟姨板着脸训慧茹的模样总是感觉有些害怕,不太敢与慧茹这个颇为严厉的娘亲近,更别提单独搭话。

但现在杜映雪早已当了好多年妈妈,慢慢懂得不同的妈妈会有不同的爱孩子的方式,单单从慧茹以后面对生活的磨难所表现出的坚韧与锐不可当,她就认为文娟姨的教育方式不可谓是不成功的。

而再反观自己,或许人要经历的磨难与品尝过的甜蜜是能量守恒的,可能是自己小时候得到了太多爱,所以在长大以后要吃那么多苦,以至于很容易被这天堑般的落差打击得一蹶不振。

就连爹妈在离开时,除却一直念叨着的二姐,最后就是自己最让他们挂心。

杜映雪不禁又想起那锥心一幕。

那时候爹还能说话,她急匆匆把女儿送到学校后,又得赶回病床边陪伴照顾病情日益严重的父亲。

有一次路上耽搁她去得稍稍晚了些,只见爹呆坐在病床上,正对着窗外的一支腊梅出神。

见到她进门,还没来得及等自己抖落头上的雪花,爹伸出了干枯瘦削的手,示意她过去。

待她蹲下身子仰起头,冰凉的脸颊被温热的大掌抚上,像记忆中的儿时一样温暖,只是还没等她细细重温这熟悉的触感,接着就听到了令自己终身难忘的一句话——

“糯糯,爹后悔了。”

那时候爹的声音已经很是沙哑虚弱,因罹患食道癌晚期,多日来只能靠流食勉力支撑。

眸光混浊黯淡的杜英语气仍旧平和,但杜映雪分明能听出其中的痛意。

“爹……不该把你嫁给他。”

那是杜映雪第一次感受到悔意。

痛彻心扉的滔天悔意。

她更不该,更不该这么多年都长不大,更不该这把年纪还让爹妈为她操心。

而一道惊喜的女声将杜映雪从快要失态的边缘拉了回来:

“噫!糯糯!”

小案桌前的秦慧茹一抬头便见到正费力托着个小盆的好友。

她连忙扔下笔迎了出去。

“慧茹!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杜映雪调亮嗓音,刻意提醒自己此时的所在。

秦慧茹已经好几天都没和糯糯一处玩儿了,她知道好友家最近有喜事要办,全家肯定都忙得脚不沾地,于是她也就没过去打扰。

而且她家与杜家一向没有什么人情往来的走动,所以这回不需要随礼和吃席,她娘也不会允许她去蹭吃蹭喝,而她自己更不会仗着是糯糯好朋友的身份就没规没矩。

“慧茹,你快帮我端一下,我快累死了啦!”

杜映雪这小胳膊小腿嫩得紧,刚刚一路举着过来确实有些吃不消,现在只想赶快放松下来好好活动活动。

秦慧茹听到小人儿这么说,立马不再犹疑,赶忙伸手接过还温热着的菜盆,她甚至都能闻到从缝儿里漏出来的阵阵肉香。

“慧茹!”

听到这冷峻的一声,秦慧茹下意识地想垂手立正。

别说慧茹,就连杜映雪闻声也是小躯一震,心下暗叹,时隔几十年这文娟姨的威力还是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绝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