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1年的冬天, 是一个多事的冬天。
“科利尼与孔代亲王,与‘沉默者威廉’联手,再一次挫败了阿尔瓦公爵的围剿。”
“陆地上的失败, 令尼德兰总督大为光火。海岸线的骚扰亦接连不断, 几乎耗尽了他的耐性。英格兰私掠船侵扰的讯息从西班牙传来, 于是这位公爵,扣下了港口内一切和英格兰相关的商船。”
“这种破坏经济的行为,使得低地的反对更加喧闹。荷兰省的地方议会, 甚至, 率先提出了‘独立’的口号。”
“此后,阿尔瓦公爵之子阿尔瓦雷斯,接替了其父的部分工作。”
“新指挥官确实不同凡响。最近一场战役中,他借用地利,发动奇袭, 竟冲得孔代亲王那支分队乱了阵脚。”
“在后撤过程中, 孔代亲王忽然被流弹击中,当日便去世了。”
“有侍卫被怀疑是刺客,但更多人认为,这仅仅是战场上的一次意外。”
“失去臂膀的科利尼, 有意退往边境。而沉默者威廉, 则被一名旧部出卖,险些殒命树林。”
“阿尔瓦一方反攻, 趁势夺回了数个城市的控制权。不过奥兰治-拿骚家族非常狡猾,财产早已转移;总督查获抄没的十分有限,资金可谓捉襟见肘,只得踟蹰不前。”
“阿尔瓦公爵正急于向西班牙国王申请更多军饷支持,用于尼德兰平叛。”
秘书李乔的嗓音, 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无愧他曾经的歌喉训练。这长长的汇报,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令玛丽感到非常舒心——一个是对头孔代亲王的死,另一个,就是西班牙继续深陷战乱泥潭。
她讥讽道:“战争就是个大漏勺,让西班牙的财政收入都掉进去了。”
其实,玛丽听闻,西班牙国库收入大约在两百到三百万镑,是英格兰的十倍,或是法兰西的两倍。就这样,据说历史上腓力二世还累计四次宣布国家破产,真是战争的锅没得跑。
她又询问另个重要战场。“地中海上,西班牙、罗马和威尼斯的神圣同盟,如今和奥斯曼可有分出胜负?”
“禀告陛下,”李乔叹惋道,“勒班陀港附近的海上大战刚刚结束。神圣同盟算是获胜了,但损失也不轻……很可惜,这一回,基督徒没能夺回塞浦路斯,以及罗德岛。”
罗德岛?
这个久违的名字令玛丽浑身一震。哦,错了,这不是《罗德岛战记》里的罗德岛,而是曾经威震四方的、基督教东征十字军三大骑士团之一、医院骑士团之昔日驻地。【注一】十六世纪初,因奥斯曼人围攻,骑士团不得不离开罗德岛,如今正定居于马耳他岛。
曾经的二次元宅女玛丽,把脑子里那些奇幻故事给挤了出去。不过,呃,穿越来此许多年,她怎么还记得前世看过一部漫画呢。那部《海之绮士团》,讲述了一位男装女主,如何在马耳他岛上扬名立万收获爱情(基情)的经历,大大宣扬了骑士之浪漫辉煌。
唉,中世纪已经结束于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陷落;骑士浪漫情怀什么的,亦即将在这个理性开始的年代落下帷幕。就在勒班陀海战中,一位名叫塞万提斯的军人,左手因战致残,落得“勒班陀残臂人”之绰号;后来他发愤图强,撰写了讽刺骑士文学的大作:《唐吉诃德》。
这就是创造历史、活在历史中的感觉啊。
“确实可惜。”玛丽不大真诚的感慨道。“这样……让迈尔维尔再去一趟西班牙吧。”
她最机敏忠心的外交大使,刚在一个月前,同她的侍女里维斯顿举行了婚礼。其实迈尔维尔本人更欣赏玛丽.赛顿的脸,但女方对他不感冒;于是女王推荐了柔顺乖巧的里维斯顿,且赐下三大箱服饰,还算圆满的促成了这桩婚事。
另一个“大龄女青年”比顿小姐,比起自愿单身的赛顿和相亲成功的里维斯顿,则仍保有对浪漫爱情的期待。这会子,她正默默盯着作汇报的李乔,眼睛格外明亮。
玛丽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对了,我上次看过罗马新出的禁;;书名单。最近,还是低调处理,切不可强制推进。”
天主教禁;;书目录,这是个须得私下讨论的问题。玛丽并不想在枢密院例会上,当着新教徒塞西尔或沃尔辛厄姆的面,去讨论“何为异端”这种引战话题——尤其她近来筹划成立警务部、打算重用史上展露过此方面才华的后者、担当首任主管呢。
她的意大利秘书,脸上露出一丝难过。“教廷的使者,大概会不开心吧……”
“其实,”玛丽决定顺势教导属下,“简单的禁止和销毁书籍,效果不见得好。”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禁止什么,就越是想看什么。”
“要釜底抽薪、防患未然的话,最好是从源头上掐住——也就是出版审查。”
据闻西欧史上,实施出版审查的鼻祖乃是红衣主教黎塞留。然而,他为之呕心沥血的法兰西,却是一百多年后被革命折腾得最惨的——法国大革命,甫一开始便嚷着废除了出版审查制度。
“但这种手段,政府亦必须小心运用,把握尺度。”
“因为,人类永远是追求自由的。”
还有个重要原因:地球那么大,世界远不是君主或教廷的一言堂;苛政□□,很容易把民众赶往其他更宽松的地区。
就如最近,一大群尼德兰商人逃离故土,来到伦敦或辗转北欧甚至漂往新大陆这般。
再举个例子:公元1453年攻破了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土耳其,如果专心搞宗教迫害,怎能以不占多数的伊;(斯兰人口,保证内部相对安定,并在东欧横行霸道这许多年?而且,接下来,人家的势力还要进一步攀升……距离史上的“亡国”,还足足有三个半世纪呢!
玛丽瞥了瞥似懂非懂、眼中几分委屈的李乔,道:“不必太过担心。英格兰政府不会忽视那些那些极端清教徒;不久后,将给他们在爱尔兰准备一处新安置地,帮助他们‘好好改造’。”
玛丽的笑容意味深长。“斯图亚特和瓦卢瓦,永不叛离天主教之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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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的爱尔兰,可算作英格兰的殖民地。不过,尽管早在1171年左右被征服;但直到1541年,亨利八世自立为爱尔兰国王,才算彻底确立了英格兰王室对其主权。
但一个遍布森林沼泽、几乎没有道路的海岛,不是那么好占领的。岛上约有八十万爱尔兰土著,零星散落在各地;而他们的酋长,只名义上承认被英格兰统治。英格兰王室能控制的,局限于东海岸的都柏林、及其南部。大部分地区,仍处于野蛮原始无法治的状态。【注二】
来自后世的玛丽,相信“每一寸土地都是珍贵的”,自然积极的要把爱尔兰控制在手中。恰好枢密院也很认同这“都铎王朝之遗志”。君臣齐心,皆希望尽早将爱尔兰征服乃至同化——就像英格兰,曾经对威尔士做的那样。
选择方便补给和支援的沿海区域,建立良港,再入侵内陆;建造坚固的定居点,逐步蚕食这片土地。
拉拢当地部分酋长,尤其扶植自愿和女王结盟的、譬如某个什么蒂龙的沙恩.奥尼尔,以夷制夷。也可鼓励他们的上层人士来不列颠接受文明熏陶,让更先进的文化渗透他们的意志,加强其归属感。
至于英格兰移民们,官方协调设立行政组织,适度给予武装保护,并辅导新农耕技术,帮助其自给自足。
不过,尽管说得好听,但这个“移民”,如果是强迫的,就近乎流放——尤其是女王“遣送”某些清教徒的打算,让枢密院内的新教拥趸略有不满。
塞西尔忍不住叨叨:“陛下,这个,您虽已在苏格兰试验了马铃薯种植。但强制那些新教徒开荒、在爱尔兰必须吃这种作物、很像刁难和作践……”
玛丽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她和弗朗索瓦在领地上大肆种植,且屡屡证明土豆能吃好吃、优雅迷人(?),但鉴于守旧的民众对新事物警惕防备、以及马铃薯亦被苏格兰人喂养牲畜的情况,不少人仍对此事好感有限。
于是,玛丽饶有兴趣的说起、前不久弗朗索瓦回法兰西做的新式推广计划【注三】:“这个观念总会改变的。国王陛下预备,把种植园圈起来,造得神秘一些,激发居民的好奇心,甚至容许他们偷食……”
塞西尔不禁苦笑:陛下好像太乐观了。不少新教徒,本就对天主教君主有着天然的仇视;无论她多么卖力宣扬马铃薯的好处,他们都有可能为反对而反对。
但表面上,他还是很客气的回道:“祝愿陛下,尽早让马铃薯在整个欧洲大受欢迎。”
玛丽自信道:“这个自然,它可是人类文明的选择呢。”
她特地嘱咐侍女:“今天的晚餐,要准备炸薯条。”
腰围什么的,暂且忘掉吧,反正老公又不在身边——弗朗索瓦去布卢瓦开他的三级会议去了——垃圾食品,总是那么使人快乐呜呜呜。
不过,今天晚餐的快乐,陡然加了许多倍——因为停经两月的玛丽苏图亚特女王陛下新开始呕吐,御医诊断:她再度怀孕了。
玛丽摸着几乎看不出有孕的小肚子,猜想海峡彼岸的弗朗索瓦在忙些什么,满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真希望是个男孩啊。”赛顿、比顿和新嫁做人妇的里维斯顿一齐感慨道。
“但愿吧。”玛丽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