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二世对于同哈布斯堡的又一次联姻, 是比较满意的。安娜公主生于西班牙,长于维也纳,深受父母宠爱, 笃信天主教, 是个标准漂亮的淑女。凯瑟琳王后亦很喜欢二儿媳, 只盼望两人早些完婚,给她一个抱孙子的机会。
呃,这对至尊夫妇本来也挺喜欢玛丽·斯图亚特的。但是, 长媳尽管能干, 却老是不归家,还拐着王储伦敦、爱丁堡四处奔波,甚至一度引起旧疾复发,真教人不得不操心。
最烦恼的是,这对小年轻结婚八年有余, 至今居然仍一无所出。
亏得舅舅洛林红衣主教提醒, 玛丽很清楚二老对她有意见。不过,玛丽并不太担心。让公婆开心,有许多办法——亨利二世看重实际利益,凯瑟琳则喜欢新奇玩意。玛丽只要抓住重点, 保管他俩短时间内不好意思为难自己。
玛丽业已准备了一份超级大礼:镀银玻璃镜的秘方。
咳咳, 其实,是她横渡英吉利海峡时, 为讨好弗朗索瓦、企图君一笑顺口说出来的——那会儿,王太子聊起法兰西境况,满腹愁思,悲天悯人;惹得玛丽也跟着忧国忧民,一时冲动, 便把她可能最大的底牌给透露出来。
当时,弗朗索瓦不住叹息:“我的祖国,得天独厚,拥有欧洲最温和的气候和最肥沃的土地。近百余年来,国内大量森林得到开发,耕作越来越精细,农作物产量稳固提高。谷类和葡萄酒对外出口,给国家带来大笔收入,连带磨坊和制桶业,也发展迅速……农业、商业和工业是如此兴盛,可见西欧的精华和财富,渐渐汇聚于法兰西。可惜,战争屡屡打断了这良好的上升势头。”【注一】
“祖父弗朗索瓦一世的称霸雄心,还有父亲的四方征伐,并未能使国家强盛……好不容易签订《卡托-康布雷齐和约》,国内却频发宗教骚乱,仍旧难以安定。”
“对比英格兰,就更明白战乱究竟给法国带来多大的伤害。”
“战争几乎破坏一切:农业荒废,交通阻碍,商业停滞。内乱亦如此,甚至增加了更多犯罪:抢劫、纵火、屠杀……迄今很多地方,都还存留着退伍老兵组成的游击队、城市卫队等地方武装,和平恢复后也未解散。其中不乏粗暴贪婪之徒,如盗匪一般威胁着公众安全,对抗着中央政府。”【注二】
“他们是社会中涌动的暗流。一定要妥善安排这些人,谨防他们日后再次投入新教势力,披着信仰之名,引发内战。”
玛丽夸奖他目光如炬,而后谈自己的思路。“唔,对于这些人,无非是遣散、收编……或者给他们发遣散费、让人回乡自谋职业;或者给他们提供合适的工作,教他们有钱赚忙起来……”
说着,玛丽想到了,她还有镀银玻璃镜配方,该继续发展奢侈品工业啊!
如果说法国制造水银镜,还需要和威尼斯争蛋糕抢份额;镀银玻璃镜这种高一级产品,绝对有望垄断欧洲市场。呃,欧洲算什么,再往东去,奥斯曼土耳其贵族也壕得很。哦,别忘了俄罗斯和波斯;法国商船或许技差一筹,英格兰却已分别在1557年和1562年跟他们接上头了。再说,远销东亚的航路,也是现成的!
以往她打着小九九,妄图有朝一日,在苏格兰自留地开设斯图亚特私家工场。如今,为了弗朗索瓦的理想(没准也算她的理想),索性贡献出来、博君一笑吧!
玛丽于是坦白道:“我有个设想……”
然后,她大致描述了一下“后世中学生常识”的银镜反应:“将含银溶液,比如银氨溶液,配合葡萄糖水加热,会在玻璃面上得到均匀的镀银层……这是一种古老炼金术,更是一种‘科学’。”
弗朗索瓦讶异得几乎合不拢嘴。这个,玛丽她,究竟从哪看到那些散佚孤本,他怎么就从没发现过?
难道真是天主之恩赐?
“我想,利用这个反应,可以制造镀银玻璃……至于具体工艺问题,那些术士,以及娴熟有经验的玻璃工匠,一定能迅速解决。”
等到成品制成,可以想见,外汇将源源不断流入法国。届时国库充盈,自然可以丰厚的遣散费为诱惑,解散地方武装;而且,奢侈品配方需要保密,国王也可以在招募人手时,顺道帮助一大批老兵就业。
再说,军费充裕,有利于培养忠于王室的警部和卫队;震慑、限制地方势力时,就会有足够的底气。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克思诚不欺我。
等到王储夫妻归来,在卢浮宫的小会客厅屏退众侍,将镀银镜配方献上时;亨利二世和王后果然大喜过望。
亨利二世:哎呦,这个媳妇太厉害了,简直是上天赐给瓦卢瓦的财富之神。
凯瑟琳:镀银玻璃镜!这可是全欧洲独一无二的创造,正适合法兰西王后的高贵身份。
什么没生育的烦恼、什么不如意,此刻暂时都被国王夫妇抛诸脑后。
“这是划时代的创造,这是王国的福音。”亨利二世看了看儿媳,又看了看儿子。“感谢上帝,天眷法兰西!”
“真是太感动了。”凯瑟琳抹着眼睛。“我几乎无法想像比这更好的消息——哦,也许查理和安娜的婚礼除外。”
数番热情洋溢的互相表白过后,玛丽和弗朗索瓦终于笑吟吟的退下,回自个殿室去了。
然后,他们一起去看望久未见面的查理。
对于1563年之后再没回法国的玛丽来说,真是“好久不久”了。
处于青春期的少年,脸上并没有痘;且继承了父亲的好相貌,生得眉清目秀;一身装扮,简约却雅致。玛丽仔细端详,觉得奥尔良公爵查理,和弗朗索瓦仿佛越来越像了。
就是气质么,还有说话的语气,更文弱几分。
受着苏格兰女王好一通打量,查理笑得有点羞涩——明明他已经是“成年人”、个头也比玛丽略高,怎么就很习惯这种“服从”的感觉呢。
大约是因为既往印象太深刻?呃,站在一起,连兄长的气势都略不如她,就更别提自己这个自幼跟在嫂子身后的小不点了。
查理看到,玛丽也笑了,如一树梨花,赏心悦目。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一些地理志。英格兰这方面新出不少书,和西班牙的版本对照着读,别有一番味道。”
“啊,谢谢。”查理略微惊喜。“你挑选的,想必很有意思。”
以此为引,玛丽和他聊起了课业,又问他近来是否常练习马术。弗朗索瓦附和一二,时不时称赞弟弟乖巧懂事,勤奋好学。
“我也想像王储殿下一样,为王室争光,为国家效力。”查理脸红扑扑的。
哇,堪称和谐友爱的王室兄(嫂)弟。接下来,还有两个弟弟要见,而他俩比查理明显更有活力些。不到十六岁的安茹公爵亨利,王后口中最“英姿飒爽”的宝贝,打扮分外华丽;他恭恭谨谨听大哥训了几句话后,就撒娇说要和一帮子男伴外出打猎去。弗朗索瓦的幼弟,快要十二岁的阿朗松公爵埃居尔,最近在学网球,兴趣正浓,求着兄长指导挥拍动作。
别忘了还有小妹妹,将满十四岁的玛格丽特。前头两个娴静淑雅的姐姐,伊丽莎白和克洛德早早出嫁,她难免有点寂寞。幸好,虽有时嫌弃她叽叽喳喳,哥哥们倒还算宠她。尤其弗朗索瓦,在玛丽的嘱托下,对她格外关照。
“真是朝气蓬勃啊。”玛丽看着笑靥如花的玛格丽特,感叹道。史上的玛戈王后以美貌著称,眼前这一个,亦堪称全家颜值的顶峰——浓密的长睫毛,灵动的蓝眼睛,皮肤白得炫目,秀发宛如瀑布。连长年被恭维漂亮的玛丽,走到她面前,都自觉略输一筹。
此刻玛格丽特拉着嫂子的手,嘻嘻道:“上次英格兰捎来的小绉领礼服,比巴黎的式样更轻便,更柔软,母亲都爱不释手呢。她反复提醒我,要把帕子绣得更好一点,送给你作回礼……”
唇红齿白,嗓音清脆,真似个娇俏可人的芭比。玛丽抚着她的小嫩手——嗯,挺符合“针线活水平一般”的传言——嫣然道:“那我可是非常期待的。”
弗朗索瓦温言问道:“听说,你开始写拉丁诗歌和散文?”
玛格丽特轻轻点头,转而望向玛丽,眼神不乏崇拜。“不过龙萨说,法语才是最美的!还有,他称赞你跟法语一样优美动人,是宫廷的缪斯……”
这么夸大其词,太子妃简直惭愧。玛丽笑吟吟道:“一共有九位缪斯女神,相信我,今后你也会成为其中的首位,最美丽的一位。”
“哎呀,”玛格丽特捧住了脸,“多不好意思……”
三人又追忆了一番伊丽莎白和克洛德。玛格丽特对两位姐姐印象并不深刻,毕竟她们出嫁时她才六岁;其实她和玛丽也不算熟悉,眼下的亲密感主要源于长兄的关爱,以及宫廷内留下的无数赞誉和逸闻。这个话题,于是主要由弗朗索瓦叙述:西班牙王后前年回国谒见双亲,去年生下长女,父母送了许多礼物;洛林公爵夫人和她的一子一女均身体健康,母亲又想去洛林探望女儿女婿了……
王储和王储妃端庄优雅,年轻的公主活泼艳丽,一片欢声笑语,彼此融洽喜悦。这样的场景,落在守在一旁的诗人、夏特里亚尔眼里,他禁不住提笔称颂:瓦卢瓦王室,多么温馨的大家庭。
而且,大家庭很快便要添新成员——等奥地利的安娜公主加入,会更加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