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维尔候在边境线, 简直望眼欲穿。
这三四年苏格兰一片祥和,后期多亏了他的驻守。哼,文官就是软弱, 梅特兰德那身板, 看上去只比法国王太子壮一点点, 怎么挡得住那些膀大腰圆的野蛮勋爵。
期盼已久的王家马车,终于缓缓驶入了他的视野。博斯维尔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所有侍卫的前头, 想要去扶念念已久的女王下车。
不对, 她没在车厢里,她骑着马从车旁过来了。哦,她又穿裤子骑马;这桀骜的模样,才像苏格兰女王呢。在伦敦、那些典礼上的乖巧谦逊,全是做给枢密院还有国会那些老顽固看的……
但博斯维尔仍没捞着接女主子下马的活——被与她联袂而来的弗朗索瓦给抢先了。苏格兰国王很客气的等博斯维尔行完礼, 方温言道:“辛苦了。”
女王脸红扑扑的, 挂满了喜悦。“好久不见,苏格兰最威武果敢的勋爵。”
博斯维尔为她的形容词心花怒放。他瞅瞅弗朗索瓦:法国王储圆润回去了一点点,那个“温泉疗养”果然有效。这位陛下,前年年末来苏格兰时, 在诸爵爷面前装腔作势, 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私底下却咳咳咳个没完, 据说是“哮喘复发”;去年入冬时他又强撑,被女王来信骂了一通,结果终于跑回法国去了……留下本勋爵收拾残局……
呃,倒也不算烂摊子。那几个爵爷以为国王去法兰西、或者是瑞士搬“援兵”,倒一直挺老实。
博斯维尔心情大好, 一路满脸堆笑。王家队伍尚未抵达爱丁堡,他已迫不及待、把留守卫队中大小事项向女王报告完毕。
“林斯顿和赛顿家的小子总算有点模样了……比顿和里维斯顿勋爵除了听话,没别的优点。弗莱明们巴着他们的姐妹,哪里有好处就往那里钻,不过喂饱后也肯使几分力气……”博斯维尔一个个的数。“汉密尔顿和道格拉斯么,自从国王威胁可能从吉斯家族挑一位来摄政后,明显消停许多。”
这两年,为加强对诸封建领地的控制,国王除了下旨、进一步放松农村人口流动、削弱其“领民”属性之外,尤其“鼓励”各领主贵族来首都加入近卫队历练——一方面,这是感情上投资拉拢,另一方面,也向他们展示了王室的军备实力、起到震慑作用。
就玛丽从弗朗索瓦以及博斯维尔那里了解到的,中央权威的确在加强。一路行来,她亦察觉卫队士气颇高。玛丽变着花样、把国王陛下和北方兵马大统帅夸了一通之后,满心盼望接下来,和留守最久的、梅特兰德夫妇多谈谈。
首席秘书早就和妻子在爱丁堡小王宫恭候大驾,对于女王的问询,他更是准备充分。
“各地爵爷似乎一直安分,博斯维尔勋爵功不可没。”梅特兰德不敢抹杀同僚的功绩,先把他赞美一遍。
玛丽点头。她更看重的……梅特兰德嗅觉灵敏,他说爵爷们安分,应该就是安分的。唔,果然能压制住他们便好;她从不指望那些勋爵能帮忙建设国家,别给她拖后腿,就不算错了。
“纺织工场收益尚可,渐渐吸收了一批熟练工。不过规模较难扩大。”
“就市集规模来看,城镇人口应该有所增长,不过尚无详细的普查数据。”
唉,苏格兰基础薄弱,急也急不来。玛丽促进本地工业,最初是希望多多盈利、增加税收、改善民生;可惜迄今提升着实有限。不过,即便发展缓慢,人口和经济流动好歹活跃了些。农民多了条出路,不必全都束缚在领主的土地上,变相削弱了地方封建势力,中央则能更安稳一点。
“农场总体算丰收。局部较差的,我们核实后,也及时给予赈济——用的马铃薯。如今,大伙对这种新作物的畏惧有所降低。爱丁堡附近,也有少数农户开始食用……”
玛丽听着十分高兴。“他们果真愿意吃么?”
“属下派人问询,的确如此。”
玛丽兴奋劲过后,又有几分疑虑。“那样的话,我希望亲自去民间看一看。”
考虑梅特兰德的秉性,并非报喜不报忧之人……但玛丽不敢相信成功会来得如此轻易,她必须亲眼验证一番。
唔,应付检查的面子工程,她上辈子见多了。“那就,让博斯维尔随行吧。”
有这么个独来独往、简单粗暴、不用给梅特兰德面子的家伙在,首席秘书应该很难造假的。
梅特兰德欠身。“谨遵您的意愿。”
见他态度踏实,玛丽也就放心了大半。于是,女王开始关心她的前侍女。“母子平安真是太好了。”
玛丽·弗莱明比两年前憔悴了一点,但风姿犹在。“感谢您给予的忠告,生产顺利,孩子也十分健康。”
她尤为感动的是:“陛下赏赐的棉布,于婴儿相当适用……”
玛丽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她当时还是考虑如何从印度进口棉花而不是棉布,顺带回忆起后世母婴店的全棉制品如何风靡,才让人给前侍女捎了一批——当然价格相当之不便宜就是。
哦,弗莱明的孩子已经一岁多。自个结婚也时间不短了,为何没一点动静?
咳咳,从弗朗索瓦初次到爱丁堡开始,有……四年了。虽说四年里聚少离多,但也努力过好些回……
怎么办,不孕不育,世界性难题啊!
玛丽焦虑了一小会,旋即释然。照历史推断,玛丽·斯图亚特这具身体绝对是能生的;“弗朗索瓦二世”却英年早逝,情况不好说。但如今的他,并不似有明显问题(咳咳),即便请医师给男方诊疗,这个年代医学也简直……不看也罢。那就随缘吧,反正急也没用。最坏的,被“强制”离婚她也不怕……
以前的她,曾担心自己在法国立足的问题。但现在,苏格兰已渐渐成为她的后盾,玛丽觉得,暂时还不值得太紧张。
只不过,她突然想起……史上波旁王朝的路易十三久无子嗣,遭丈夫冷落的安娜王后,传闻中便由红衣主教黎塞留特地安排了情人——后来成为继任首相的马萨林;连路易十四,都被怀疑是这段婚外情的产物……
法国宫廷的操作,挺破廉耻的。又或者,万一,将来,有坏人强求她老公跟别的女人试试能不能生的问题……
真发生这种事,比直接离婚都要恶心,简直吞苍蝇!
玛丽再度不淡定了。
还是得努力一把!
于是,这日晚间,苏格兰国王感受到了妻子异乎寻常的热情。受不住诱惑的他,自然要积极回应。却不知,两个人都精疲力尽躺下时,玛丽满脑子都是:坏了,她好似听说过,传统姿势最靠谱?怎么刚刚头一发热,就只顾%¥#@了……
********************************在博斯维尔看来,法国王太子真是弱得可以。苏格兰的北方兵马大统帅,夜夜笙歌不在话下,下了床仍有一把好力气;倒是女王陛下的丈夫,熬夜一两次,就仿佛吃不消了。真是……浪费啊。
博斯维尔不由得摸摸鼻子,忽觉自己想法似乎有点出格了。呃,国王守屋里也没啥,他陪女王便装出巡去看几个农夫,还可以顺道欣赏、她清爽打扮下的“真实身材”。
他目光放肆,却没敢停留太久。嗯,玛丽陛下还是太瘦了点,不过皮肤不错,看着一贯的舒服……
博斯维尔浮想联翩间,玛丽的访问工作已经结束。她随机考察了几户佃农,发现他们对吃水煮马铃薯并无明显心理负担,储藏方法也还得当,大致放了心。末了,女王赠送每家一袋豆子、一袋面粉,贫民们均感激涕零。
玛丽回到小王宫时,弗朗索瓦正在翻阅梅特兰德的“民情报告”。唔,应女王要求,关于民间信仰和迷信的部分,尤其涉及女巫审判,格外冗长详尽。
“过去一年里,背负女巫之名后、‘非自然’死亡者,共计十三人。”
“因为您的强烈要求,再加上治安官的严格控制,许多可疑女性并未被真正定罪,人身亦得到了保护。当然,也有人背井离乡……总体是安全合理的。”
“十三人获刑情况如下。”
“第一例,偷窃时被抓获;村民在搜查赃物时发现魔法物品,其亲戚亦承认其行为诡谲。因为陛下敕令、对女巫罪名审查过于严格,最后未采用火刑,而是以盗窃罪名送上绞架。”
“第二例,被发现形迹可疑,关在家中时,自己纵火烧屋导致身故。”
“第三例,和丈夫争吵,被斧头砍死。丈夫指控其常和火中魔鬼对话,邻居也出面证实,故死后焚烧其躯以辟邪。”
“第四例,随身携带恶灵草药,抓捕后暴力反抗,坠河身亡。”
“第五例,家人举报其满嘴胡言乱语,时常与撒旦交易;当地神父及医师均查明其确实诅咒,不可挽救,经领主审验同意后火刑处决。”
“第六例,于盛夏日在田中作法,导致大面积庄稼歉收;尽管在法庭上拒不承认,被愤怒的村民当场打死。”
“第七例,涉嫌巫术谋杀邻居之子,审查尚未完成,已在监牢内上吊身亡。”
……
如此种种,弗朗索瓦简直不忍再读下去。他曾听玛丽说起乡民愚昧、又或为一己私利,不作调查、严刑逼供、轻易处死女性,再冠以女巫之名……如今看来,这样的迷信,比信仰之争似乎更可怕。
新旧教徒互相迫害时,固然也有恐怖政策和暴力压迫,但罕有这般草菅人命。而这会儿,摆到君主面前的情报,甚至已是经历过数年严格控制后的状态——仍有许多荒诞残忍的事实。
再回忆玛丽常说的,方法不正确、以及下层互相包庇会导致瞒报漏报、统计偏差;弗朗索瓦不无痛苦地想:实际情况是否更惨重呢?
而自诩文明之国法兰西,在那些王室很难观察到的民间角落,是否,也不时在上演同样的悲剧?
天灾或许是上帝给予子民的考验;但这些人祸,都是撒旦所为么?
弗朗索瓦的感伤却没有持续太久。玛丽瞅瞅他手中的文件,询问几句他脸色难看的原因,便迅速转移话题,试图改善下他压抑的心情。
“弗莱明同我说起,弗卢德向爱丁堡医师行会,培训牛痘种植的要领,大家都有些跃跃欲试呢。”
果然她的丈夫精神振作起来。“我见英格兰已有死囚接受试验;资料齐全,思路清晰,结果证明确实有效。既然英格兰医师们都在逐渐消除疑虑,那在这里,他们当然也会愿意相信……这,将是普惠全人类的壮举啊!”
玛丽长叹一声。“但真正应用于普通人群,还需要非常小心。”
弗朗索瓦看她表情严肃,亦跟着怔了怔。“是啊。”
回想刚读过的民情资料,弗朗索瓦一阵低落,几分忧虑。“是啊,要消除普通人的恐惧,谨防和巫术迷信一类联系起来……即使有君主作担保,引导一种新的民俗,也殊不容易。”
“是有困难。”玛丽握住他的手,贴近他的脸,直视他的双眼。“不过,我认为,君主担保的力度,君主对新事物的支持,还可以再充足一些……”
“嗯?”他疑惑道。
“亲爱的,听我说,我有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