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已被带到了行刑室,曾经美艳绝伦翩若仙子的她,现在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风采。满头黑绸带一样的长发不见了踪影,没有任何妆彩的脸,黄里透乌,像不小心埋于地下才被扒出来似的。眼睛好像被极强的光线伤着过,涣散无光。眼下有一圈黑环,像是熬过多日的鹰隼,鹰隼灼人的气势没了,她不可一世的气势也被现实熬光了。
行刑室里站立着十几名狱卒,手扶剑柄,虎视眈眈,神色威严。
审食其与多名侍从及宫女陪吕后走了进来。吕后落座后,审食其走到执刑官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走回吕后身边侍立。
行刑室里本来就紧张的空气,像上了膛的火炮一样,一触即发。人们的喘息声都变得小心了,唯恐弄出点什么声响而祸及自己。
吕后轻咳了一声,抬起眼皮,脸上露出少有的和蔼:“戚姬——”她把声音拖得很长,“你的宝贝儿子死了,他们说给你了吗?”
戚夫人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仍没有抬头,从她合起的眼睑处,有泪水爬了出来。她紧闭着嘴,嘴角却在抽搐,强压着不让自己将太多表情透露给把自己最亲的人置于死地的恶女人。
吕后的面色依然和蔼:“你把满心的希望寄托给了先帝刘邦,刘邦死了,你再把希望寄托给儿子刘如意,刘如意死了,你下面还把希望寄托给谁呢?”看戚夫人仍闭着眼睛默默垂泪,吕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的反问。
吕后站起身来,傲慢地走到戚夫人面前,用一根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说:“也许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希望是一副过于沉重的担子吧?也许从来没有人告诉你,把自己的希望寄托给别人,就像把自己系于悬崖上的一根细藤上,被狠狠地摔下来是早晚的事吧?也许从来没有人告诉你,靠树树折,靠山山倒,一定要把自己长成一棵大树、一座大山吧?”
看戚夫人仍然紧闭着眼睛,吕后把手猛然一甩,戚夫人的脸随之扭向了一边,她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开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在黯然里,有许多东西好像在里面一齐搅动,让人一时难以看清。
吕后拿起戚夫人的手,牙缝里发出一串啧啧声:“瞧呀,这分明是一双干粗活的手呀,哪像是一个被宠幸过的王妃的手!你不是爱跳折腰舞吗?现在再给我舞一个?”
戚夫人一动不动,脖子上重重的铁链像一条随时都会咬断她喉咙的毒蛇,让她不堪重负。
“舞呀?”吕后命令着。
“听见没有,太后让你跳舞!”狱吏长见戚夫人站着不动,举起鞭子向她抽去。
吕后把手轻轻向上一举,止住了狱吏长,转向戚夫人:“你还是识时务吧!听见了没有?”
带着重铐的戚夫人艰难地舞蹈起来,脚步踉跄有几次险些摔倒。在甩起没有长袖的手并往下折腰时,她还是瘫倒在了吕后的脚前,愁苦悲凄的脸上都是泪水。
吕后踢了她一脚,用鼻孔哼了一声:“就这种滥东西,还让先帝着迷,什么眼光呀!”她叹了口气,像惋惜又像慨叹似的说,“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就是他的花朵;一旦不爱你了,你就是一堆烂草!我告诉你一个你从来也不知道的秘密吧,其实先帝从来也没真正地爱过你,他只不过是玩儿你而已,他把你玩儿够了,再让我接着玩儿!”
听她这么一说,戚夫人抬眼望着吕后,好像她说的话她不信,但又想接着听下去,看她还能给自己说什么。
吕后开心地笑了:“我再告诉你吧,我现在做的都是他临死嘱咐我一定要做的。他要真爱你,凭他皇帝的位置,把刘如意立为太子是举手之劳的事,为什么最后没给刘如意立太子,就是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就没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而且最后被玩儿得还这么惨!”吕后把脸转向众人,指着戚夫人说,“你们说她是不是先帝的玩物?”
听吕后这么问,众人齐声答:“就是!就是!”
吕后开心地笑了。
戚夫人那张土灰色的脸羞得通红。
吕后严肃地说:“我劝你还是叫声娘呀,求我饶你上刑时让吏卒们轻些!”
戚夫人默不做声,心里翻搅的东西突突地向上冒,仇恨的眼睛亮得吓人。
“你装哑巴是不是?好,那就成全你永远是哑巴吧!”说着,吕后抱起双肩,侧着脸像看一出精彩的折子戏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名执刑官走上前来按住戚夫人,宫女端过一碗早已准备好的药汤。戚夫人使劲扭动着身子,说什么也不喝。两名执刑官用双手使劲夹住她的头,一名执刑官掰开她的嘴巴,另一名手端药汤的执刑官往她嘴里灌药。
就在戚夫人断断续续喊着“邦——如意——冤呀——”时,戚夫人的咽喉像被什么断然卡住,随之嘴里冒出一股烧焦的浓黑色的烟雾,脸像被火燎过一样红,随即抽搐着扭作了一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两行带血的泪从眼里向下爬。
她的眼睛已被灼成了红色,像熄了的火山口一样,痛楚里透着狼藉和凄零。她望着吕后,一丝哀求从里面泛起来,好像在说,你若要我命就快点拿去吧!不要让我不得好死!
吕后脸上仍和蔼地笑着,眼睛却像斗鸡一样透出决不退让的凌厉和凶狠,她摇了摇了头,好像在说,让你好死?那也太便宜你了!你颐指气使风光无限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指使刘邦欺侮我时,想过我当时的感受吗?
戚夫人的眼里透出生不如死的绝望。人有的时候,生真不如死来得痛快,当一个人连死都求不来时,又何等悲哀!
戚夫人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