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每年都晚一些。报春的花朵不但没有笑在树枝上,就是憋了一个沉闷冬季的青翠,也还没有尽染丛林和原野。天阴沉沉的,欲雨欲雪的样子。料峭的寒风,像小刀片透过人们的衣衫割入骨缝,冰刺一般的疼。
太庙前,10匹高大健壮、百里挑一的白马,并排而立,眼睛都被青一色的绸缎蒙着。每匹马的一侧都有一口大瓮。旁边有身穿战袍的侍卫杖剑而立。
也许是面临一场重大的仪式,重病缠身的高祖刘邦今天看上去要比往日神采奕奕得多。他望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文武大臣,不无感慨地说:“我自从做了皇帝,已经12年。想当年有很多人追随我出生入死,南征北战。我已经给了有功之臣许多奖赏,有的封王,有的封侯,掌管着不少土地甚至是军队。凭心而论,足以对得起你们,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只是,有些人骄傲自大,自以为对国家有功就目空一切,甚至兴兵起事,再想分食天下,争做帝王!”
刘邦望着鸦雀无声的众臣,像剑一样的目光锐利地在众臣的头顶上“嚯嚯”地挥动,人们都垂着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好像与他目光相遇,就会被他砍到似的。
他的目光落到吕后身上,停留了片刻。吕后没有闪开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若把目光躲开,就是对他所陈述内容的一种默认。
“现在,我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为子孙后代立下一条不许违反的规矩,”刘邦面色威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箭弩落在花岗岩石似的掷地有声,“从今往后,凡不是刘姓的人,一概不许封王;没有功绩的人,不许封侯。有违反者天下的人就一起共同讨伐他!”说着,他“唰”地抽出长剑,只见寒光一闪,他身侧的马颈上已血花飞溅。
血冒着白色的热气哗哗地淌到身下大瓮里,白马发出悲壮而又惨烈的嘶吼声。侍卫们像是接受了命令,齐唰唰拔出剑来,封向马喉。一时间,马嘶声响成一片;血流声,汩汩成洪。
“喝下马血酒,一切即不得有悔,否则天道不容!”刘邦接过侍者调好的马血酒,用食指沾了一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向地上洒了些,然后把剩下的马血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众臣都学着刘邦的样子,把马血酒喝了。
吕后端着马血酒,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她知道刘邦的良苦用心,他只不过想用这种方式来遏制他百年之后的她,怕刘家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落于外戚手中。
刘邦正是这个意思,他想接受先前的许多教训,因为吕后给她的兄弟及吕氏族人封了太多的王侯,他之所以许多重大的事情尤其是改立太子的事情难以成行,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强大的给她支撑的势力。
他和她做了几十年夫妻,他是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温柔的稍有野性的少女,成长为一名心怀大愿、野心勃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并嗜血成性的妇人。他活着时,她还不会兴风作浪;而他死后,刘盈一旦做了皇帝,她成了太后,恐怕天下就没有人能治得了她了。那时,他的爱妃、爱子及大汉江山,也就成了她的掌中之物。他想让众臣来监督她,看管她,约束她。
大臣们都宣了誓,高祖刘邦这才放下心来。他身上的气力好像都在刚才用尽了似的疲惫不堪,但是他仍硬撑着不想让众人看出来。有几个侍从上来想搀扶他,被他推开了。
戚夫人走上前来,挽住刘邦的胳膊。含着许多语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关切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刘邦也不管众臣的目光了,无限爱怜地搂住她的肩膀,此时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们母子。他们就那样相依着,向御驾走去。
吕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冷到了极点。
风似乎更大了,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纸钱一样飘洒下来,把人们笼罩在里面,还有满地的血水与倒地的白马,像一幅悲壮而朦胧的写意画,很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