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包厢里还有蟋蟀,大概率是螳螂的小弟,刚刚螳螂对一排小昆虫发号施令的时候,它像个保安一样杵在门边。

此时屋内只剩下它们三只,蟋蟀开瓶,倒了三杯酒,把其中一杯给了琴蛙,举起玻璃杯,好像在敬酒——

然后,好像一不小心没拿稳似的,大半杯泼到了琴蛙的身上。

……太下流,实在太下流了。

北条夏树立刻联想到了一些令他不适的画面,皱了皱眉,武器那一栏往下滑。

【火箭炮】

【介绍:货真价实的火箭炮,十万平方,荒无人烟!】

【售价:1500000三叶草】

比起手榴弹,其实火箭炮是更好的选择,但是考虑到琴蛙的蛙身安全,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鬼知道这个游戏会弄出什么情况来。

他付了款,把手榴弹的使用权交给琴蛙。

……

西井说:“只是跟你聊聊,不用太拘束。”

鬼才信。

黑泽阵心里盘旋着几个想法,对西井点头致意,坐到离他一身位远的沙发上。

西井使了个眼神,守在门边的黄毛小弟就过来给他剪雪茄,他偏头问黑泽,语气平和地问:“要来一根吗?有没有尝过雪茄?”

黑泽阵淡定摇头。

他知道此刻应该顺着这人的话吹捧几句,但和自大的蠢货多说半句话都让他觉得头疼。

“你啊,还是不爱说话。”西井微笑着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内敛、踏实办事的孩子。”

黄毛小弟点完雪茄,又给他们倒酒,他是西井的远方亲戚,与他同个姓氏,平时就为西井跑腿打下手。

这人枯草似的刘海长到逆天,遮住左侧半张脸,倒是很难看出两人五官的相似之处。

黄毛倒完酒,走近几步坐下,对着黑泽举杯:“黑泽君,虽然你比我小两岁,但办事靠谱,西井哥总要我向你学习,我觉得他说得对……”

方才他倒酒的时候,黑泽阵一直用余光盯梢着他的一举一动,确认他没有放不干净的东西,刚听了两句,就明白了,言下之意是要劝酒。

黑泽顺从举杯,对方却忽发癫痫似的手抖,酒杯如大卡车般撞过来,浅口杯洒出的大半酒液就这么斗志昂扬地冲向黑泽阵的衣领。

那动作,简直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故意的。

黑泽立刻明白是西井通过这人给他摆谱,因此不躲不闪,让那酒液泼上自己的外套。

“真是抱歉。”黄毛小弟露出一个虚伪的谄媚笑容,“不小心手抖了,不好意思啊,看这件外套挺新的,有点像西井哥新年送大家的那件,好像又不太一样。要不要我赔你一件新的?”

黑泽阵厌烦这种曲棍球似的聊天方式,又要打哑谜又要演戏,实在烦人,他淡定地回复:“没关系。”

一旁看戏的西井这才对着黄毛悠悠开口,语气带有几分谴责:“佐三郎,太大意了,怎么跟你说的?”

“非常抱歉……”

“好了,出去,看到你就心烦。”

黄毛小弟佐三郎唯唯诺诺地应了声,给他们带上门。

“他一直都这样毛手毛脚的,黑泽,你别介意。”西井用视线打量他,“你长得很快,年初送你的那件外套,是不是已经尺寸不合适、穿不上了?”

极道组织也有‘年终奖’这种东西,一般是直系大哥送几样实物,再加上一笔丰厚的奖金。

今年,黑泽阵从他那里收到的‘年终奖’之一,就是一件昂贵但款式普通的外套。这外套当然不止他一个有,是西井给小弟批发的,款式相同尺寸各异,就和发校服一样,越发像是管制高中生了。

‘尺寸不合适,穿不上’?

好笑。

他根本没穿过。

这句话一出,黑泽阵就领悟了西井的言下之意,他选了个挑不出什么差错的回答:“合适,有任务不穿,怕弄脏。”

尽管不太关心组织内部的龙争虎斗,有些流言还是会传进耳朵里。

就比如西井与二把手为夺权针锋相对的事情。

近期的一些任务,无论是运货还是杀人灭口,乍一看似乎毫无关联,只是把这么一件事吩咐给他做了;仔细一想,又处处都能与二把手最近在撮合的合作联系上。

比如要他杀那个叫‘浜野’的目标,也是为了给二把手添堵。

黑泽阵懒得在这些弯弯绕绕上费心思,但不代表他看不懂。

西井脸色立刻缓和了,笑容也染上货真价实的舒心:“尽管穿吧,如果弄脏,再买就是了。”

他自然是觉得黑泽年轻好拿捏,喝一口酒,接着打起感情牌,“黑泽,你已经在我手下快两年了吧,刚碰到你的时候,还是这么小的个子。”他比划了一下高度,又反手拍了拍黑泽阵的肩膀,“连日文都说不利索,像个流浪的狼崽子……”

黑泽阵垂着眼睛掩饰心不在焉,仿佛听得很认真。

这个老东西,又开始了。

四年前,母亲因病离世,几年不着家的父亲回来帮她处理后事。

如女人生前所托的那样,他为她举行了一场海葬,然后不情不愿地继承了她唯一的遗产:他们两人的儿子,黑泽阵。

黑泽阵相信,如果不是母亲生前再三含泪嘱托‘你一定要好好抚养他长大’,这人绝对不会带他走。

血脉相通也许有些道理,黑泽阵知道父亲视他如超市买酸奶送的丑杯子,完全不想要,只想随便找个垃圾桶丢了,眼不见为净。

黑泽阵不怪他,因为在他眼里,这个和他有着相似轮廓和银发的便宜老爹就像不小心沾到脚底的口香糖,不仅想眼不见为净,还觉得恶心反胃。

此后,黑泽跟着父亲辗转多地,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关系却连合租室友都不如,动辄恶语相向。

那男人从未赠予他父爱,类似的温情也没有,他给黑泽勉强够温饱的生活费,除此之外只有无尽的冷眼;如果儿子随便死在哪里,他大概也只会平平淡淡地说句‘知道了’,然后让人就地火化,连尸首都懒得去认。

之前母亲将他保护得太好,黑泽从未尝过苦难与流离失所的滋味;而跟着便宜老爹流浪的两年,除了流浪,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吓。

随时有仇家找上门,随时有人想绑架他以挟持他父亲,黑泽阵在这种拔苗助长、不长就死的恶劣环境中被迫飞速成长起来,拥有了不俗的自保能力。

两年前,来到日本,男人意外中弹去世。

对于行走在血与火之中的雇佣兵来说,‘意外’也许该被称之为‘必然’。

总之黑泽阵年纪轻轻,享受了一把电影男主(蝙蝠侠)般父母双无的待遇,正式开启流浪生活。

他模仿着父亲的生活方式,靠当雇佣兵接任务赚钱,可惜他年纪太小,又没有组织凭依,雇主不太放心,因此很难接到任务。

而在这时,有些狼狈的他遇到了西井。西井别的不太行,就是人情世故精通,看人眼光挺准。他认为黑泽是天赋极高的天生杀手,雪中送炭,黑泽能为自己所用。

因此,西井对他一直自持‘知遇之恩’,把他当做好用的工具,充分利用压榨,时而打压,时而让他背锅。

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麻痹了西井的神经,令他认为黑泽无法发现自己藏在平和与关照下的毒牙。

他是毒蛇,黑泽也是。

养毒蛇的人,哪有不被咬的。

“转眼间,已经两年了……”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偷偷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思考这人什么时候能废话完。

真想一枪把他崩了。

可惜对他这种等级的组织成员,上楼要搜身,黑泽早被缴了械,一件趁手的凶器都没有。

黑泽阵双手揣进兜里,假装听得认真,目光落在酒瓶上,如果砸了瓶底、用酒瓶杀……

不太对劲。

口袋里,突然多出了一样东西。

冰凉,椭圆形的,外壳上横纵分布着方格形的凸起,再往上摸,有吊环……

黑泽阵不动声色,心中惊涛骇浪大作。

他口袋里,居然有一枚手榴弹。

是‘Natsuki’给的?

他将手从兜里抽出来,以免自己的小动作暴露口袋里有东西。

两分钟后,脸被摸了一下。

三分钟,搭在膝盖上的掌背又被人轻轻蹭了一下,柔软的,温热的,有点痒。

黑泽阵深呼吸:“……”

又开始了!!

等他处理完目前的一切难题,迟早要想发设法结果了‘Natsuki’。

“对了。”西井终于结束了他长篇累牍的抒情,讲起正事来,“上次让你杀的那个人,别去动他,那个姓浜野的男人。”

黑泽阵眉心微蹙,悄悄收拢了扣在手榴弹外壳上的手指。

“放心,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西井慢吞吞地解释道,“浜野是杵屋组二把手情同手足的兄弟,之所以吩咐你做这个,本意也不是想让你真的杀了他,觉得不太好下手吧?毕竟你就一个人,正常的。最近青口和他们联手,风声鹤唳……”

大概是觉得和黑泽阵说这些内幕他也听不懂,西井顿了顿,转而简单地嘱咐道:“现在不能和杵屋组起冲突,否则组织会有大麻烦,这件事就此结束吧,你好好休息,下周我会交给你更重要的任务。”

换做以往,黑泽阵大概会揣测‘更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可此刻,他的心思全在手中这枚手榴弹上。

这会是真的手榴弹吗?要下手吗?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待够了,不想再受这些蠢蛋窝囊废的驱策。西井这装模作样的老东西,三番两次扣他应得的报酬,又把自己的过失推给他,害他领过一次印象深刻的惩罚。

那些伤口结疤掉了痂,留下浅淡的白色伤痕,斑驳横陈在他的身体上。

伤口会愈合,疼痛却有记忆。

黑泽阵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要把耻辱与疼痛尽数奉还,然后乘着风起飞,去更高、更远、更自由的地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犹豫,右侧口袋里又突然冒出了一把枪,它出现的时候,扳机正正好好地搭到他的指腹上。

那是一把迷你手.枪。

Natsuki在帮他。

西井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极道组织向来视退出如背叛,背叛者的下场无一例外是被追杀。心生离开之意的那一刻起,黑泽就从没有想过和平收场。

黑泽阵佯装顺从地点头出门,这间包厢在走廊的尽头,正好靠窗。黄毛正靠着窗口抽烟,见他出来匆忙地丢了烟踩灭,把窗重新关上。

他左边口袋是手榴弹,右边口袋里有枪。

黄毛迎到门边,送上一副笑脸:“西井哥,我们等下是不是要去……”

刚才黄毛的动作很快,但早冬寒意重,随着关窗的动作,几缕冷风趁最后的机会钻进来,擦过黑泽阵的脸庞,令他清楚地意识到——

起风了。

……

北条夏树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当中的小青蛙。

离开房间后,琴蛙默不作声地走到车库,撬开一辆黑车的后备箱,把手榴弹放到软垫底下,用随身携带的钓鱼线(虽然不知道一只小青蛙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玩意)缠上拉环,再绕过水管,把另一侧鱼线捏在自己手里,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谋杀陷阱。

然后它蛙蛙祟祟地闪身一躲,躲到远处的阴暗角落里,观察起来。

没过多久,螳螂大哥和它的蟋蟀小弟一前一后地来了,它们大概对这个地方非常放心,因此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检查车子的异状。

螳螂坐在后面,小弟坐在前面驾驶座。

转动钥匙,车启动,车身微颤一下,然后驶离停车位——

Boo——!

手榴弹爆炸,炸出直径半个屏幕的爆炸特效……虽然是简笔画特效,但意思传达到了。

琴蛙并未离开,依然躲在原地,似乎是想亲眼确认螳螂有没有死透。

“真是胆大心细。”北条夏树心里暗夸了琴蛙一句。

不过,商城对手榴弹的物品描述可是【十米之内,寸草不生】,这螳螂小胳膊小腿的,能从这场爆炸里活下来才有鬼了。

烟雾粉尘渐渐变淡,散去,小车库拨云见日。

夏树这么漫不经心且理所当然地想着,下一秒,却看见尘雾中爬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螳螂。

……

黑泽阵看见地上有蠕动的身影,眉头一皱,悄悄屏息。

西井满身是血,竭力朝烟雾外爬去,身体所过的地方拓出一道车轮胎印似的血痕,整个人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随时随刻就会断气。

想不到他能在这样一场爆炸中苟活,没有及时救助,大概也活不了几分钟了,有救助也只是延长无意义的苟延残喘,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

西井原本梳理整齐的大背头,骤然变成了一片瓦亮的荒地,只有两三根残存的头发尸体黏在发顶,像三味线的弦,替他勉力撑着那聊胜于无的场面。

西井秃着个寸草不生且染了血的光溜溜脑袋,蠕动着向外爬,喉咙里竭力发出嘶哑的叫喊,试图求救。

黑泽阵:“……”

屏幕外看着秃螳螂的北条夏树:“……”

【十米之内,寸草不生】

……原来是头顶寸草不生的意思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