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明玉川看了字条,“嗯”了一声,起眼朝着花有经弯了下眉目,殿内白烟袅袅,映衬他面容越发苍白,“一切都好,感念左相记挂。”

他一抬头,在朦胧之间乍看颇有当年窈姬倾世之美,近乎与其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角眉梢,五官轮廓却又是不折不扣的男儿面容,阴美却并不过于女气,反倒是男儿的一种阴美,跪坐在花有经旁边的花令痴愣愣望着他,面颊似火烧。

花有经并未察觉孙女异样,只不免心中哀叹其堕落之态,见其发丝垂坠几乎落地,更是不免皱眉。

本朝男子留发皆只可其腰间,如此束发才更显英姿飒爽,女子留发才可自臀往下,明玉川如今的模样简直宛若个女儿家,不伦不类。

“殿下,恕臣直言,便是身处金云台,也勿要忘记勤学善思,奋发有为,您如今的头发留的实在过长,如此模样宛如弱质女流,成何体统?您身份尊贵又天生聪慧,医师说只要再等一年时日,您的腿治好定不在话下,虽不如从前,但也定能勉强能走。”

丰充的字条哗啦啦分了四五张,明玉川看了前三张,后头的瞧了一眼就丢回给了丰充。

烦人。

他手扯拽着自己的发丝,没说话。

花令正拿着小铜镜偷偷望自己今日的装扮,她今日穿着身鹅黄色的锦袍,额间点了花钿,面庞弯笑起来颇为讨喜可爱,耳垂还特意戴了两个明黄色耳珰,几乎成了整座殿内唯一的亮色。

花有经见明玉川无所谓的模样,坐不住,“殿下!您听老臣一眼!您如今的模样成何体统!便是在逆境之中您也绝不能忘却顺流而上的道理!您身份如此尊贵,若不——”

花有经声音一顿,是明玉川从美人榻上轻轻坐了起来,墨发如流水般落了满身。

殿内地龙烧的很旺,他苍白的腿靠在美人榻上,身上只穿了身最常穿的红色长衫,懒懒转过头来,倒是看向了花有经身侧的花令。

花有经一愣。

花令从前便心悦十二殿下明玉川,此次得知他要来金云台,一番软磨硬泡定要跟着。

若换从前,花有经自然很愿意要自家孙女与明玉川相处感情,毕竟若无意外,花令本该是明玉川的姬妾,这是当初定好了的事情,如今的皇后,赵国的公主本该是明玉川的皇后。

但如今早已今时不同往昔。

花有经通过信件,或是自己过来,已经明确知晓了明玉川如今过的有多么醉生梦死,十二殿下自幼身带弱症,从前也只是虽聪慧却并无实干之才,如今沦落至此地步,不免要人唏嘘感叹,花有经虽对明玉川颇为恨铁不成钢,但此次同意带孙女过来,也是想要孙女看清明玉川的模样,彻底死心而已。

谁知明玉川却瞧着花令不动了。

花有经心中直打鼓,花令面颊绯红的模样映入他眼中,更是要他一阵后怕,明玉川不复从前,花令的价值绝不能如此轻易牺牲,也不能嫁给如今半奴出身,令山河飘荡的天子,花令该与匹配的贵族成婚。

明玉川朝她伸出手来轻轻上下挥了挥,“将铜镜给我。”

花令一怔,花有经虽是皱眉不解,却将孙女手里的小铜镜拿了过来。

丰充上前,将小铜镜交到明玉川的手上。

那传闻中的杀神拿着手里的小铜镜,垂头照着脸庞,不说话了。

花有经猜不出他的心思,“殿、殿下?”

“左相,”明玉川又将铜镜拿起来照,“我身边也就你不会对我说太多谎言,”他转过头来,“我生的好看吗?”

花有经一愣,眉心越皱越紧,明玉川自说自话的摸着自己的脸,这样子和如今贵族圈子里传闻中那个喜怒无常令人恐惧的疯子一模一样,“都说母妃有倾世之貌,可我没什么感觉,我是母妃唯一的孩子,我难道也有吗?”

他微微歪头望着花有经,“我这张皮囊,生的好看吗?”

花有经没说话,花令心里后知后觉有些害怕,也觉出明玉川像是不大正常,花有经觉察到孙女想走的不安之意,拧着眉头回答了这个他一点都不想回答的问题。

“窈姬为天下至美,便是如今皇城内最美的琼姬亦不比窈姬之貌,殿下是窈姬之子,与窈姬相貌相像七成。”

言下之意,怎会不美。

再者当今皇室本就相貌上佳。

明玉川却浅浅皱起眉来,瞧着镜子好久没有说话。

殿外还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不止,伴着雨声,他五指搭在自己的侧脸上,与铜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

“如此无神的眼睛,”他的声音极小,呐呐般的耳语,“了无生气的一张脸,自幼药石为伴,泛着药汁臭味的身体......”

“你们可真是会讲谎言来欺骗我!”他声音很轻,半点听不出不对劲,忽的将手里的铜镜砸出去老远。

破碎的剧烈声响宛若砸进人心里,花令没忍住,被这冷不丁吓得尖叫一声,匆匆忙捂住嘴,却见美人榻上坐着的少年并未有其他动作。

过长的墨发遮挡住其面庞,瞧不出其半分情绪,花令心头似打鼓,花有经面色也颇为不好,丰充见状,先送他三人出去。

明玉川也并未有任何阻拦。

“殿下往后究竟该如何是好呢?”花有经出金云台一路,对丰充不住摇头叹息,“贵族们对天子半奴身份颇有不满,仅凭此条,天子便绝无可能放殿下一条生路,更不要提殿下还占有咸阳封地,如今留在金云台内不过是苟延残喘,刀就架在脖子上,毫不反抗又能活到几时?!”

说罢,又是以袖遮眼老泪纵横,连连提及对不起从前天子嘱托,“当年只恨天子将大权交托给清纳莲,害殿下成傀儡受把持,本受天命所托却沦落至此地步,老夫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又如何眼睁睁看着殿下走上绝路啊?”

“丰充,”花有经带花令与医师到了金云台门前,“你是殿下身侧陪伴最久的寺人,也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你可要好好劝导殿下,勿要如此玩物丧志下去!”

丰充只点头应,未说些什么,瞧着那三人踩着奴隶的后背上了马车,又听见拉着竹帘的金云台主殿内隐隐传出扔摔东西的声音,他脚步微顿,片晌才回。

路上,雨珠滴滴答答敲打着帛伞伞面,丰充抬头望着。

也不知这雨多久才能停。

雨下一日,殿下腿疼一日。

快些停了罢。

他一路上了台阶,将帛伞上沾着的雨水甩干净,隔着竹帘,瞧见里头那道颀长身影又摔砸了满地的瓷碗瓷杯,赤脚踩在那碎片上,一瘸一拐的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他的影子被拉扯的颇长,墨发垂坠着,似是听见了外头的声音,他将手里的瓷碗又砸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碎片摔了满地。

“丰充。”

丰充隔着竹帘,明明早已物是人非,却好像瞧见了殿下很小的时候。

受了委屈便哽咽,离了人便哭泣,从小便眼泪多过笑容,唯独在受酷刑时一滴眼泪未掉,只紧紧咬着唇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吭声。

“他们一个个总是骗孤,绿奴也骗孤,你把她带来。”

丰充一愣,哪怕对方听不见,也道了句:“是”,转身要下去。

“不必了,”里头的声音又忽的将他喊住,“绿奴出来的一路逃了该如何是好,她如此狡猾卑鄙,”明玉川说着,又忍不住流泪,声音含着哽咽,“你背孤过去。”

丰充正要进去,明玉川又要他停下。

“凭什么每日都是孤过去,她又不是金鱼!还会骗我!狡猾可恶令人恶心!欺骗我的时候肯定在心头发笑吧!”明玉川又开始摔砸东西,“将那骗子绑起来见孤!”

床榻挨着窗边不远。

淅淅沥沥的雨声陷进她的梦里,要她的梦里也是这样的雨。

大概是终于填饱了肚子,她梦到上辈子,她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

她当时生了重病,因为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买不起药,却用为剩不多的钱请自己吃了一顿大餐。

那顿大餐和今日早上吃的一样丰盛,摆了满桌,服务员问了两三次有几个人吃,邱绿都如实回答,一个人。

她一个人坐在饭店里吃了好久,哪怕当时她吃不出什么味道了。

咀嚼饭菜的时候,好像可以尝到药的苦涩,却吃不出什么饭菜的香味。

但她还是一直在吃,吃到肚子快要撑爆了,生怕没有下一顿了似的。

和如今一样,撑得很难受的地步。

外头越下越大的雨拉扯着她的思绪,邱绿整个人都埋在被褥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怪异的时候,她睁开眼,想要翻身,却觉得身体有些奇怪,像是被固定住了。

邱绿还没回神,睁眼一看,就与头顶一双老迈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邱绿:......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古怪。

邱绿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缠着麻绳。

邱绿:......

她彻底醒过神来了,破音询问。

“......你、你在干嘛啊??”

一觉醒来自己被绑住了。

老天爷。

神经病啊!

丰充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着她,“殿下要我带你过去一趟。”

话落,邱绿就像个麻袋似的被丰充给提了起来。

这力气吓了邱绿一跳,丰充的外形就是个放在现代甚至会被尊老的老头子,但提着她就像提个不重的麻袋一样轻松。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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