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充满了恐怖的气氛,但洛婉却半跪在沈玑的面前,头抵着冰凉的玻璃壁,看着水一点点地上涨,画室这么多的人中,里面就只有这两个活人了,可是,不一会儿连沈玑也会被水给淹没,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亡。
门外轻轻地一声响,很轻,却非常刺耳,洛婉不敢回头,也不想回头,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个人轻轻地蹲在自己身侧。
洛婉慢慢地回过头去,眼里全是泪水,在雾气中只见一张俊美帅气的脸出现在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脆弱无奈的悲凉。
洛婉的心往下坠,“小暮……”
她从心底最深处发出的悲鸣,她闭上眼,扭过头去,一滴豆大的泪从她的脸上划落。
“别哭,我不会伤害你的。”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并不害怕,如果现在她死了,也许是一种幸福。
“小暮,打开箱子,沈玑快死了,求求你。”
她在小暮面前软软地滑下,跪倒在那个男人面前。
“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不要一错再错了,已经够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撕破的油画后的玻璃器皿里的女子,一排排,一层层,一队队,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这个挂满油画的房子,这些女人都是漂亮而又凄美的,眼睛里有绝望的光,她们死亡的理由只有一个,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但死亡像是没有抢走她们的生命力一样,全都鲜活地望着自己,望着小暮,够了,灵魂已经腐烂,却也需要拯救。
小暮也跪了下来,轻轻地把发抖的洛婉抱在怀里:“这些都是我爱过的女人,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让我心动,让我难过不舍。”
洛婉低下头,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地全都打在地上。
“所以,我一直都想带你去看那边的萤火虫儿,我和那个自杀的女人说我已经不爱她了,她跟踪我们到了山顶,差一点就杀了你,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小暮的手触到她那温暖的唇。
洛婉抬起头来,望着小暮的眼睛,那纯净透明得像蔚蓝的天空一样的眼睛,她惊讶地问:“你和那个女人在交往?那个女人是为了你才自杀的?可是,沈玑呢?”
“哼,你认为我会只有一个女人吗?你认为我真会爱她们吗?不,我只是迷恋她们死去的那一刹,我迷恋她们的永恒,像油画一样永恒,十年、一百年都不会变老、变丑、变成泥土。”
小暮痛苦地抱着头说:“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可是,我错了,我爱上了你,我一直都在逃避你,我不想杀你,把你做成标本,永远地挂在时间的空间里,这样你会寂寞。”
小暮紧紧地抱着洛婉,紧到她都透不过气来,而玻璃器皿里的沈玑看到这一幕,也许她能听到外面所有的话,因为她的表情是仇恨的,她恨这个世界,恨这个男人,恨这场骗局,更恨那个能得到小暮真爱的女人。
沈玑知道自己彻底地输了,她的心里在怨恨着,而画室里所有的怨灵都慢慢地向她的水箱靠扰,她的心慢慢地被污染了。
洛婉也紧紧地抱着小暮说:“醒醒吧!小暮,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醒过来吧!奶奶是因为你而死的吧!她已经用生命在唤回你迷失的灵魂,求你了,醒过来吧!”
小暮的嘴角上挑,邪邪地望着洛婉,一字一句地说:“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的心里到底装着谁?”
洛婉的心底一紧,那样刺痛她的话,她已经无法承受了,她捂住胸口,一阵的疼痛。
酒吧里正在灌闷酒的李大路,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疼,他站起来,丢下钱,发疯样地往外跑。
“洛婉,洛婉。”小暮热烈地喊着她的名字,他弯腰凑了过来,他温柔的唇轻轻地伏到洛婉的嘴角,那样的温柔和细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暗香传来,洛婉一阵头晕,慢慢地眼前全都模糊了。
洛婉身子一歪,就被小暮嘴里的迷香给迷倒了。
画室里传来那女高音透不过气的歌剧:“如果,你的唇是最致命的毒,那么,我们的死亡也许是最美的归宿。”
“这是在哪里?”洛婉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泡在一个浴缸里,可怕的是,浴缸的水笼头正在自己的脚底哗哗地放着水,是非常温暖的水,却也是致命的水。
她想坐起来,但却没有力气,死亡忽然离她这样的近,自己平躺着,看着水一点点地漫过自己的眼睛、鼻孔,直到漫过自己的头顶,而这一切都无法挣扎,对死亡她无能为力。
一只手从上面伸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小暮那一张惊艳的脸又出现在眼帘内。
“洛婉,你无法想像,你不说话的样子有多么的美,美得我都宁愿和你一起死去。”
小暮的手不断地划过她的脸,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眼睛,一寸寸地摸索着,那淡淡的余温。
“你不用害怕,很快,你就可以变成永远不朽的永恒,我研制出这种药水,永远不会让人体腐烂,而且会保持死前的栩栩如生,你不用担心时间会把你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也不用担心死后会腐烂成泥,或者烧成灰,你永远都那样的美,挂在时间的背面,成为永恒的传奇。”
洛婉伤心地闭上眼,感觉水已经漫过了自己的耳朵,很快就会面临着死亡,但也许死亡是很好的解脱。
李大路又一次站在上官流云面前,两人斗鸡一样地对视着,却还是问同样的问题:“洛婉呢?”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扭头一笑,感觉自己很幼稚。
李大路的眼前越来越清楚洛婉现在所待的地方,大楼是那样的熟悉,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建筑物。
上官流云还是那样静静地开车,但开得很快,因为他已经相信了李大路的直觉,而且李大路的表情还是在告诉他,洛婉很危险。
李大路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上官流云说小暮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反而不想多说了,如果小暮真是奶奶说的那样,那么,上官流云永远不知道反而更幸福。
画室里还是那样的安静,洛婉的耳边只有流水声,泡在浴缸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也无法摆脱。
人真正面临死亡时,反而心里一片澄明,一些真正珍惜的人和事都一一地出现在面。这个时候她想得最多的,反而是儿时母亲反复吟唱的一出戏曲。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母亲唱得很好听,她一生病,母亲就把她抱在怀里唱这首歌,那婉转的唱腔,她也就跟着依依呀呀学着。
人死的时候,想的最多的却是母亲的怀抱。
她静静地待着,小暮回过头问她:“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在玻璃器皿中吗?那是因为我最爱你,所以把你放在浴缸中。”
门忽然被推开,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放屁!因为你觉得她是你的母亲,所以,你准备让她重死一次。”
小暮站起来,看着门外进来的那个人,小暮不屑地说:“李大路,你还真有本事,能让你找到这里来!看来瞎子真的与众不同。”
“别忘记,你奶奶死的时候,我的眼睛就已经好了,是你奶奶把力量给了我,让我重见光明,还告诉我你的身世,当然目的只有一个,让你不要坠落到无间地狱里,可以挽救你的灵魂,不过,看来你这小子没救了。”李大路不屑地说,但一边说,一边看着洛婉在透明浴缸里被水浸的危险程度。
门又被推开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跑进来,是上官流云。
他忽然看到那一房子挂着的玻璃器皿里的女人,吓得瞠目结舌,再看到小暮,脸色渐渐变白变灰,嘴唇发抖着说:“小暮,这不是真的,这不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哥。”小暮很轻松地承认了。
“不!”上官流云看到了泡在玻璃浴缸的洛婉,尖叫着冲上去。
“砰”一声枪响,上官流云不动了,那子弹擦着耳边飞过,他悲痛欲绝地看着小暮说:“你要杀我,小暮,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你要杀我?”
“哥,不要过来,我不想伤害你,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管闲事,也不要怪我不客气。”小暮的表情是坚决的。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小暮,这个世界,你要什么有什么,女人,车子,房子,爱情,亲情,权力,钱,长相,你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小暮!”上官流云一步步地往前走,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弟,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洛婉一直要找的杀人凶手居然会是自己的弟弟。李大路一把拉住已经半疯的上官流云。
小暮仰头一笑,那脸显得如此的恐怖,洛婉睁着眼,忽然想到了那个梦,梦中的小暮是长着一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就是这个表情,仇恨,毁灭,小暮是被鬼上身了,洛婉安慰着自己。
“哈哈,我疯了,当然,我是疯了,我一出生就疯了,疯的不是我,是你的父亲。”
上官流云很痛苦地问:“我的父亲难道不是你的父亲?”
李大路在一边说:“奶奶去世之前告诉我,小暮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的母亲原本是你父亲外面的女子,后来,耐不住寂寞自杀了,然后你父亲和你母亲就出了车祸,奶奶见小暮也是上官家的骨肉,不忍他沦落街头,才把他接来。”
“不是,我母亲不是外面的女人,她那么美,有长长的头发,鲜红的唇,喜欢穿丝质的睡衣,抱着枕头唱夜上海,她的眉是那样的美,弯如上弦月,她不是二奶,她不是小妾。”
小暮尖叫着拿起枪,往李大路那边指去,就在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忽然一声厉叫:“不,不要!”
被迷倒在水缸里的洛婉,在死亡来临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有一个女人,正从背后轻轻地环抱着小暮,那个女人的姿态很温柔,充满母爱,这个,应该就是小暮自杀的母亲吧!那个女人虽然看不到脸,可是,从抱的姿势来看,是充满了痛苦、不安与绝望的,她想拉他回头,也不愿意小暮的灵魂走上不归路。
洛婉在水里艰难地说:“小暮,你收手,你的所作所为,让你的母亲的灵魂不能安息,快停手吧!”
那些话断断续续地从水里艰难地说出来,小暮回过头来看着浴缸里的洛婉,洛婉忽然飘起长长的秀发,洛婉的脸慢慢地变化,她的头发开始无限地生长,而五官却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李大路大声叫:“小暮,快住手,你母亲上了洛婉的身,再不住手,不仅洛婉要死,你母亲的灵魂也不会再超生。”
但小暮却呆呆地跪了下去,在浴缸边轻轻地靠过头,他把唇轻轻地印在玻璃浴缸的边上,透过透明得像一块云一样的玻璃,看得清清楚楚,母亲的睫毛,母亲的唇角。
他却没有住手:“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我恨你。”
他的泪流出来了,触到玻璃浴缸的时候,忽然环境都变化了,眼前一切都退去,阳光居然从阳台上透出来,屋外传来了黑胶唱片里的那些依依呀呀的女声,一个女子正在梳妆台前,放下挽起的长发,从镜子中望去,是一张娇美的脸,盛开如午夜兰花。
小暮惊奇地望着这个女子,是自己的母亲,却如此年轻,自己站在她身后,她却一无所知。
镜子中没有自己的影子,自己站在空间的某处,看着美丽的母亲。
那镜子里一幕幕地闪现母亲开始那富甲一方的家境。少女时期的母亲坐在偌大的秋千架上,在后院里玩着花,一个中年男子静静地站在小桥上看着这个深庭大院,眼神目空一切,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属于自己。
少女站起来,娇叱道:“大胆,这是我的家,不容你目光放肆。”
“哈哈,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总有一天,不光这座大院,连你在内,都会属于我。”
“好大的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男子的脸俯下来,深得像剑一样的目光刺入了少女的心:“上官儒!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少女的脸红了,后面传来奶妈的呼唤:“明珠小姐,老爷叫你。”
“明珠,你果然是这个院里最闪亮的一颗明珠。”
明珠第一次听到有男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激荡,再不敢待下去,扭头就跑,月白色的旗袍轻轻地包着她青春的躯体,像一朵正等着开放的白玉兰,挂在这个深院最高的枝头,受着世人爱慕的眼光。
那年,城中出了一个新富,人称上官儒,他的资金十分雄厚,他做生意的头脑和手段让这些老商人都自愧不如。
很多人都纷纷投了上官儒的手下,不愿意输得倾家荡产,只得臣服于他,城里也只有李家敢与他对抗,但李家自己却知道,这场对抗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惨败。
李老爷与上官儒坐在翠嶂居里品茶,谈论如何中止这场恶战,上官儒只举两个指头,他的要求只有两个,李家大院和李家明珠。
李老爷拂袖而去,大院少了可以再盖,明珠,自己唯一一个女儿,而且是老年得子,怎么可以送给这个冤家对头。
商场如战场,兵败如山倒,李老爷在一天夜里高呼:“上官儒,此恨来生再报。”吐血而死,李老爷一死,大院便被上官儒购入。
再走到桥头,只见那秋千架上,还是端坐着的那个明珠一样的少女,虽然家境已败,但光芒无减,那洁白的孝服,连同头上的白花都端庄得让人无法呼吸。
明珠一步步地走到上官儒面前,弯腰道:“大院留给我,给我家人一个栖身所。”
上官儒望着她那完好凄美的脸,手一挥,仆人退出大院。
“古人说,一笑值千金,我不敢要你笑,但你一言也值千金了。”
明珠缓缓弯腰,行礼,但是,一道白光从她袖中闪出,直刺上官儒的胸口,目的是心脏。
那刀停在半空无法前进,上官儒赤手握着刀锋,血从手缝里涔涔而下,滴在小桥那青石板上。
“你以为我会对你低头,问你要一个窝吗?我李家还不至于如此低贱。”明珠看行刺不成,反手一刀刺入自己胸前,缓缓倒下:“我此生报不了父仇,来生,还要报。”
那女子慢慢地向后倒去,在漫天飞舞的海棠花下。
“救她,无论什么代价!”院里子响起上官儒的嘶哑的声音。
明珠虽活,却闭目不肯进食,上官儒端着粥来床前,也不看她,只是说:“有没有来生,谁也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如果我今生有杀父之仇,我就一定会报,当然我也报了,当年我爹只是李家的一个掌柜,你家亏空,却赖在我父身上,我父也是活活气死,这仇我已经报了。”
那小米粥金黄浓香地放在盘中。
“你如真有志气,就应该活下来报仇,而不是学那蠢儿女自寻死路。”
只因这句话,明珠睁开了眼,充满仇恨地望着那个坐在窗前吹笛的男子,外面一天一地燕语嫣红。
明珠没有离开大院,她做了上官儒的第二个女人,就养在这个深院里,外面的风风雨雨,对她都没有影响,世道变化,也与她无关,她生存的意义就是找一个最适合的机会杀掉上官儒。
随着小暮的出生,她拥有了一切。保护自己青春完美无损,却无法拥有那个男人,心底的每一个地方,已经被深深地触动,那个男子的笑,那个男子的体温,那个男子的唇,都已经被印到了灵魂里。
恨无法再恨,爱不能爱,仇无法再报,恩也不能再续,她放了水在浴缸,坐在梳妆台上放下了头发,喝了几口红酒,就着那首曲子,看了看已经睡觉的儿子,深情地亲了一下。
忽然,她就进了浴缸。
小暮惊慌起来,不断地试图阻止母亲进入浴缸,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手指穿过母亲的身体,他的叫声,母亲也听不到,那都只是幻象,不是真实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滑入水中,不断地挣扎求救却无法再施救,历史无法挽回。
明珠那美丽的身体沉入了水中,她仰着头眯着眼听着音乐,想着自己一生的一幕幕,一颗晶莹的泪滴划过脸庞,她埋头在水里,忽然手腿划动,身子往下滑,似乎无力支撑自己。
她缓缓下滑,但手还是紧紧地扣在浴缸边上,嘴里在拼命地想吐出救命,这是心脏病发作的前兆,这是她的家族遗传病,是她命中的劫难。
小暮无助地看着母亲心脏病发,却不能相救,明珠的头慢慢滑入了浴缸中,而浴缸的水还在哗哗地流,很快就淹过了她的嘴,她的鼻子,头缓缓地沉入水中,那只紧紧握着浴缸沿的手终于松开,虽然不舍但还是松开了。
透过浴缸可以看到明珠仰面看着天空,沉入水底,头发散动着,像绝望的垂死的小蛇在无助地摆动。
门响了,小暮看过去,只见一个大约四五岁的男孩推开浴室的门,小暮知道那个相貌清秀、有着玻璃一样透明的眼睛的男孩就是自己,他想挡着男孩的视线,不让他看到浴缸里那一幕。
但男孩却直接穿过他的身体,往浴缸走去,小暮泪流满面地大声叫道:“不,不要看。”
而那个男孩却呆呆地站在浴缸前,里面泡着自己死去的母亲,他睁大眼睛,惊吓过度却不知道移开目光。
那一刹,母亲美得无法形容,在水底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他,像圣母一样慈悲,但是,男孩跪了下来,头放在浴缸上,凝视着水中的母亲,嘴里喃喃道:“妈妈,为什么你要丢下小暮?妈妈,小暮将来会很听话,你不要走。”
这个男孩以为妈妈抛下自己离开了世界,因为他天天听到母亲的哭泣,却不知道哭泣是因为深爱,而不是因为不能报仇的绝望。
小暮弯着腰,不停地对小男孩说:“不是的,妈妈没有抛下你,这只是意外。”
那小男孩子却说:“妈妈,请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小暮看着浴缸里慢慢地冒出一个女人的头,一个女人从浴缸里坐起来。
这不是人,是母亲的灵魂,因为孩子的请求而不能超脱,只能轻轻地从后面抱起那个孩子,轻轻地贴上去。
小暮看那个女子的笑,虽然苍白却温柔的笑,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而他却坠入了无边的地狱,杀了那么多人。
小暮上前去触摸妈妈的脸,手触到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只有浴缸里还放着水,小暮发疯一样地把枪给丢掉,从浴缸里抱起那个已经沉在浴缸水底的女子,一边抱一边喊:“不,妈妈,你还有救。”
洛婉狂咳着,脸已经闷到发青,再过一分钟,她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但小暮抱起了她,看她睁开眼,狂喜地说:“你没事,天啊!你没事就好。”
一抬头,只见李大路正用枪指着自己的头,厉声道:“把洛婉交给上官流云。”小暮的眼神慢慢地恢复了澄清,他已经从幻象中完全走出来了,他看着李大路,笑了笑,然后说:“我一直都瞧不起你,认为你不过是一个骗吃骗喝的家伙,不过,我得承认,我也有错的时候。”
上官流云看着沈玑已经坚持不住了,忙对小暮说:“快放了沈玑,她快撑不住了。”
小暮把洛婉交给上官流云抱着,走到盛着沈玑的玻璃器皿边上,回过头来说:“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好人,让她死又如何?”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都没有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你不能杀人。”李大路的枪还指着他。
“好吧,我现在也不想再杀人了。”小暮按了墙边一个非常隐蔽的按扭,一块玻璃忽然哗地落下来,沈玑从那里落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让她的脸色为之一转。
李大路还是用枪指着小暮,一边走过去扶沈玑,一边对小暮说:“你和我去自首吧!”
小暮转过头来,问上官流云:“哥,你也要我去自首吗?”
上官流云立在两人中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小暮淡淡地笑,指着他说:“你就是永远都下不了决心,小时候我要抢你最喜欢的玩具,你也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长大后,我抢你从前的女友,你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现在我要杀你最心爱的人,而你还是这样静静地望着我,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太软,什么决定都做不了。”
上官流云眼里涌上了一层泪花:“是的,你说得对,我没有你那样有本事,不如你那样狠心,不像你那样自由,当奶奶说我们家族里要选一个人来继承家业的时候,我站了出来,让出了自由自在的空间,让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因为我是你哥,虽然你也许从来不认为我是你哥,可是,我是你哥哥,这是事实,永远都不能改变。”
上官流云不能再说下去了,他眼里的悲痛,绝对比洛婉刚看到小暮的时候更深,奶奶的离开,弟弟的阴暗,几乎要马上击倒他。
画室内形成了两派,回过神来的洛婉和沈玑都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李大路与上官流云那边,洛婉被李大路半抱着,上官流云看着沈玑可怜,就扶着她。
四个人都看着小暮一个人,李大路还拿着枪,但是,四人却感觉自己很害怕这个俊美的男子,虽然他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是,这四人还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着自己。
那种力量越来越强,李大路的手都开始颤抖,那种强烈的危险感,一次次地冲上他的心头,他挥挥手,对上官流云说:“我们走!”
但随着沈玑的惊叫,大家都怔住了,沈玑指着画室的墙,尖叫着说:“她们动了,她们动了。”
李大路一回头,那些泡在液体中,挂在墙壁上的玻璃器皿里的那些女尸,密密麻麻的眼睛这一刹活转过来了。居然恶狠狠地盯着李大路这一伙人,表情像是要悍卫自己的宝贝。
沈玑被这一吓,神经都崩溃了,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上官流云的怀里。
洛婉和李大路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一边握一边往后退,但是那些女尸的手指头在慢慢抽动着,开始握拳,有的女尸开始娇笑,小暮回过头去,欣赏着自己的“佳作”,洛婉注意到了,那些女尸都是摆着油画上的那些姿势,像是等着小暮去画。
李大路的心都抽动了,这种感觉太过诡异,一群争宠的女尸,在液体中摆着画中的姿态,对着画室中的小暮谄媚,那种美,是美得可怕,美得恐怖。
小暮却在那个白布上开始画起来,他画画的表情非常的专注,世界一切都已经与自己无关。
李大路轻轻地招手,示意着四个人偷偷地逃走,他们慢慢地已经走到门口了,上官流云拉开了门,想扶沈玑出去。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着,生怕惊动那一屋子泡着的女尸,还有那个在女尸中沉醉作画的小暮。
上官流云拖着沈玑到了门边,门已经打开,正拖到一半,被惊动了的沈玑在夜色中被冷风一吹,竟然转醒,而且大声地喊:“我这是在哪里?”
李大路的眼神如果可以喷火,沈玑早就变成了烤猪。
来不及了,一画屋沉醉的女尸都转过头来,怒视着这四个人,而小暮的眉头轻轻地皱着,仿佛很不满意这些死尸模特的不敬业。
玻璃器皿内伸出无数双手来,穿透防弹的玻璃壁像是穿过空气一样的容易,然后是修长的双腿。奇怪的是,尸体一见风就开始腐烂,那鲜活的面容像盛开的最美的鲜花,在一刹间就败了下去,死灰一样的色彩,头发脱落,牙齿松动,皮肤变老,皱成一团。
离开了那种小暮特制的液体,她们不过是一堆普通的尸体,可是,这么多普通的尸体慢慢从箱内走出,而且向门口涌来,确实不怎么好受。
李大路喊了一句“跑”,就抱着洛婉狂奔起来。一到天台边的那扇门边,一手拉开门,逃了几步,忽然又逃回来,刚好撞上抱着沈玑的上官流云,上官流云责问道:“怎么不下去!”
李大路指着楼梯说:“有本事,你先下!”
上官流云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天啊!楼梯上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天台一直挤到了下面,那一弯一弯都是人影,晚上哪里来这么多的人?这群人影还是往上在赶,现在跑下去不是送死啊!
他也退回来,半天没有说话,李大路拉了他一把,递给他一个铁棒,从地下不知道哪里摸到的。两个男人把女人放在天台的边上,并肩站着,紧紧地把铁棒竖起,谁都知道这个铁棒是打不过这么多尸体的,奋斗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条,可是,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办法,身后还有女人需要保护,这个时候男人不挺身而出就枉为男人了。
洛婉轻轻地站起来,夜风吹着她的脸,下面的灯火似乎很亮,她探出头去,看了看下面的停车场,车子像蚂蚁一样的小。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看局势不对,自己从这里跳下去好了,免得拖累这两个男人,他们能逃掉就逃掉。
沈玑却紧紧地靠着上官流云站着,发出娇弱的声音,那声音在这种时间听起来非常刺耳,像刀子刮耳膜。
女尸源源不断地从画室里走出来,包围圈子越来越小,李大路与上官流云的指端都发了白,铁棒拿得更紧了。
那群尸体都面无表情,但随着圈子越来越小,哪怕不被吃掉,李大路四人也会被挤下去。
千钧一发的时刻,女尸们都不动了,忽然转过头看一个地方,洛婉他们也看过去,只见小暮站在天台的另一边,站得高高的,在半空中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飞鸟,两手张开,面带微笑,看着这边。
“不。”洛婉尖叫一声,“不要,小暮,不要站在那里,很危险。”
上官流云丢下铁棒,想跑过去,被李大路一把拉住,上官流云一边挣扎一边喊:“下来,小暮,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快下来。”
小暮带着那样美丽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洛婉这边,轻轻地说:“哥,洛婉,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小暮,你别做傻事。”洛婉的嗓音已经变了声,女尸们已经争先恐后地往小暮那里赶去,虽然她们都死在这个男人手上,但她们依然迷恋他。
“哥,如果有来世,你把洛婉让给我,你还做我的哥哥好不好?”小暮笑着对上官流云说,他那调皮的笑,一如当年拿着苹果给哥哥吃,而事先咬下好大一口。
上官流云挣扎开来,飞奔过去,这一刹,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小暮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会恨他、怪他,这就是真正的血脉相连。在他的心里,小暮永远都是自己的弟弟,那个依赖自己,心疼自己,可爱、调皮、善良的弟弟,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自己都不会对他失望。
上官流云现在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奶奶选择用死来救赎小暮的心情,如果你的亲人在地狱里受苦,迷失了心灵的方向,你会用一切去换。
上官流云一边跑一边喊:“小暮,别怕!”
小暮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的眼睛转向了洛婉,没有说话,但千言万语都是一个对不起,他不是存心伤害她的,他只是爱她,想要保持她完全的美丽。
洛婉看着他,远远的,不出声,泪就那样慢慢地流,她知道自己无法再救他,这样的罪过谁也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
小暮放开了手,他的身子往后倒去,像一只大鸟投入了夜空,一个漂亮的飞翔动作,灵魂终于可以自由地飞舞,再也不被往事所困,小暮的眼睛往上看着,看到了哥哥那颗飞坠而下的眼泪,上官流云看着小暮向后仰起的脸,他伸出手去,而小暮已经下坠,那滴泪涌上心头,追往小暮。
天台上无数的女尸悲痛欲绝,从天台上飞身扑下,一离开天台,都变成了无数的星光一闪而过。
心里已经失去了执著与痴缠,她们都已经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洛婉与李大路静静地站在上官流云的身后,那些耀眼的流星照亮了夜空,映着洛婉眼上的泪,分外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