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姐坐在玻璃阁楼房里,那些黑色的云朵缓缓地从她旁边移过,此情此景又令她想起了南方小岛上那场热烈的追逐。“红楼”解禁的事简直不可思议,没有任何正式的公文,她也未接到政府的通知,事情就发生了。
有一天太阳很好,她在树林里的木椅上假寐。她瞌睡重重,但老是听见女儿小牵在周围跑来跑去,口里慌乱地尖叫着:“死!死!死啊。”后来她终于忍无可忍了,就猛地一挣扎醒过来。她听到树叶骚响,有人过来了,那人是“红楼”的传达老头,琼姐看见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我们歇得太久了,夜总会应该重新开张了。”他说话时没牙的嘴一瘪一瘪的。
“那么,我们如何开张?”
“我不知道……”
老头咕噜着一连串她所听不懂的话,转背就离开了。琼姐随后也走出树林。她看到杨树林里不断地飞出一种黑鸟,越来越多,将整个地区的天空都遮蔽了,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她喊了几声小牵,小牵没应。她冲进酒窖里,搜索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女儿。她脑子里充满了狂乱的念头。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重新进了城。
她先是到了地下娱乐城,那里有一个会议,她进入会场时,所有的人都鼓掌欢迎她。他们全都自称是“红楼”夜总会的员工,但她不认识他们。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从后来的人们当中她认出了部门经理,会计,前台接待员,传达老头等。她想,也许她得了健忘症吧。她和这些人在一起商定了很多事,可她一回到酒窖就全忘得干干净净。她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帝国大厦”这几个字。她回来时看见小牵在挖蚯蚓喂小鸭。
她就这样到了帝国大厦,回到了从前的氛围中。当然这个氛围与从前又大不相同了。老传达对她说:
“琼妈妈,好!我们帝国大厦是半空长出的蘑菇!”
在她的员工花名册上,除了吕芳诗和小保安,所有的人的名字都在。可是吕芳诗,这个心气很高的美丽的小姐,前“红楼”夜总会的台柱,她在哪里?琼姐当然知道她在哪里,琼姐只是不愿意将她叫回来,让她恢复从前的那种生活。其实话又说回来,从前那种生活不是已经不存在了吗?那么,她如果短时期地回来一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住在郊区的酒窖时,她好几次在深夜同穿白衣的名叫吕芳诗的女子会面。她同她长谈,那年轻女人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从来不留下痕迹。也许她和钻石城的吕芳诗是同一个人,可她不承认,她反复地对琼姐说:“我是另外一个吕芳诗。”她同这个吕芳诗之间的话题总是关于仇恨的,而同那个钻石城的吕芳诗,琼姐常常谈起的是关于幸福的话题。她爹爹在离钻石城不远的地方栽树,她从不用手机同她爹爹联系,同样,她也从不同钻石城的吕芳诗联系。她只同这两个人在内心深处对话。
现在,所有的来客的身份都变得神秘起来了。他们是谁?来自何方?从事什么职业?富裕还是不富裕?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蒙着一层雾。她又招聘了一批新的小姐,有美貌的,也有不那么漂亮的。她们都是些非常敬业的女孩,而且她们一律非常自豪地认为,京城因她们的缘故而增加了吸引力。顾客身份的隐秘已成了心照不宣的事。如果有人问起某个阴沉的男子,员工们就会回答:“他呀,属于一年四季在地球上空飞来飞去的那种人。”或者说:“他同蚂蟥是亲戚。”或:“他不属于贫血的上层,他是劳动人民。”等等。回答总是相矛盾的。
尽管有很好的业绩,琼姐还是想念远方的吕芳诗。她觉得,虽然这些小姐们也很不错,但吕芳诗的业绩是看不见的那种。像吕芳诗这样的小姐她一生中才遇到一个,这也是为什么她让她离开这个“原始森林”去钻石城的原因。从前她在京城时已经显示出了她非凡的能力。
琼姐的眼角已经有了不少皱纹。阿利在前几天对她说:
“你不觉得你的情感生活是一片空虚吗?”
当时她很想哈哈大笑。怎么会是一片空虚?当然不是!她知道阿利也并不这样认为,他只是在挑衅罢了。啊,爹爹的那些月光下的红柳!那不是她的财富又是什么呢?
新近她招来了一名漂亮的女孩,她的家在北方的一个大城市。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因为她母亲命令她“去死”,她就跑掉了。这个女孩长得很像吕芳诗,琼姐对她寄予厚望。她的缺点是不够坚强,在生活中有点喜欢东张西望。比如昨天,她来向她诉苦说:“妈妈啊,也许我母亲是对的?现在我倒是真的有点想死了。”琼就鼓励她,要她往深里去想,因为“母亲的话总是有道理的。”琼姐想到这件有希望的事,心情就变得明朗了。一大群白鸽挨着大玻璃窗扫过去,鸽子散去之后,她看到先前的黑云变成了耀眼的白云,眼前纯净的蓝天令她想起关于永生的那些事。
“我们要筹办一个世纪舞会。”脸上蒙着假脸的男子进来说。